守墓人走了,带走了那份超然,却留下了一座名为“因果”的大山。
山的一半,压在了青州城上。
另一半,则死死地,压在了枫余烬的灵魂深处。
“恶果……恶果……”
枫亦初抱着怀中生机微弱的儿子,嘴唇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无力回天的愤怒与绝望!
若是他枫亦初一人承担,他绝无二话。
可这代价,为何要牵连整座城!
“爹……”
枫余烬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
他死死攥着那块“烧火棍”,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我……必须走。”
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他若留下,青州就是神殿眼中的那块腐肉,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苍蝇。
甚至,是比苍蝇更恐怖的存在!
守墓人的警告,言犹在耳。
他若死了,那半“恶果”,会完完整整地落在青州城上!
“不准走!”
枫亦初虎目赤红,第一次对着儿子发出了怒吼!
“你现在这个样子,走出青州城能活几天?!”
“留下来!天塌了,爹给你顶着!我枫家,还没有孬种!”
他怕,他是真的怕。
怕儿子这一走,就是永别。
“爹,你顶不住。”
枫余烬的眼神,有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他看着父亲那张焦急到扭曲的脸,惨然一笑。
“守墓人那等存在,都只能拍死三只‘苍蝇’,还沾染了天大的因果。”
“来的若是更强的……青州,会从这片大陆上,被彻底抹去。”
“我留下,才是害了你们,害了所有人。”
枫亦初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儿子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求生的欲望,只有一种决绝。
一种……为了身后之人,甘愿赴死的决绝。
“混账!”
枫亦初一拳砸在地上,大地龟裂,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站起身。
“好。”
一个字,重若万钧。
“我枫家男儿,志在四方,不该困于一城一地。”
他扶起儿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既然有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也必须去争!”
“去吧,烬儿!青州城,有爹在!”
“它,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余烬哥!”
枫澈哭着跑了过来,泪水决堤,看到枫余烬的样子,心都碎了。
“你要去哪儿?我跟你一起去!”
她想抓住枫余烬的衣袖,却被枫亦初一把拦住。
“胡闹!你跟去,是想照顾他,还是想拖累他?”
枫亦初的声音严厉无比。
枫澈的身体一僵,泪眼婆娑地看着枫余烬那苍白如纸的脸,瞬间明白了。
以她一境的修为,跟上去,只会是累赘。
她咬着嘴唇,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塞进枫余烬的手中。
“这是……家族的传讯玉佩,捏碎它,无论多远,爹爹都能知道你……还活着。”
“余烬哥……我等你回来。”
……
遥远的神殿之中。
那股苏醒的恐怖意志,在破碎的命牌前停留了许久。
最终,一道冰冷无情,不含任何感**彩的神念,横扫了整片神殿群。
“唤醒……‘神罚之眼’。”
命令下达的瞬间,神殿最深处,一处被无尽时空乱流包裹的禁地,缓缓裂开。
那里面没有金碧辉煌,只有一片深邃到极致的黑暗。
黑暗中,一只竖瞳,缓缓睁开。
那瞳孔中没有眼白,只有无穷无尽的,由因果法则构成的金色丝线!
它不是战斗神将,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追索与推演!
嗡——!
三块破碎命牌的残片飞入竖瞳之中。
时光开始倒流,因果开始回溯。
属于守墓人的那一部分,被一层浓郁到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天机被彻底屏蔽。
“神罚之眼”没有强行推演,它瞬间放弃。
而是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另一道气息之上。
那道气息,微弱,渺小,却带着一股独一无二的,属于人皇棋盘的烙印!
找到了!
“神罚之眼”的瞳孔猛地一缩,将那道气息死死锁定!
一道无形的“神罚印记”,跨越了无尽时空,悄无声息地,烙印向了青州的方向!
……
枫余烬要离开的消息,终究没能瞒住。
青州城主,以及秦、洛等各大世家的家主,在枫亦初的带领下,前来拜见。
他们看着那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年轻人。
眼神中,没有丝毫的轻视,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与感激。
在他们眼中,枫余烬已经不是枫家的二公子。
而是拯救了整座青州的……神明!
“诸位,世上无神。”
枫余烬坐在床边,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神殿的威胁,并未解除,甚至……才刚刚开始。”
“提升实力,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将自己的一些修行感悟,毫无保留地刻录在几枚玉简之中,交给了众人。
这番话,这份胸襟,让在场的所有家主,都为之动容,深深一拜。
枫余烬在青州城的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送走众人后,静室之内,只剩下枫余烬一人。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块黑不溜秋的“烧火棍”。
“且慢,这到底是什么?”
他在脑海中轻声问道。
“这是‘引火薪’。”
且慢温柔而疲惫的声音响起。
“它是真正‘人皇薪火’的子火,虽然能量微弱,但足以作为引子,帮你感应到散落在大陆各地的其他薪火。”
“更重要的是,它蕴含着最本源的生机,能缓慢修补你的神魂与本源。”
枫余烬心中一动。
他尝试着运转体内那几乎枯竭的灵力,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块“引火薪”。
嗡!
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钻入体内。
暖流所过之处,他那布满裂痕的神魂,竟传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其中一道最细微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了一丝!
有用!
枫余烬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事不宜迟。
当天深夜,月黑风高。
枫余烬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布衣,悄然来到了青州城西门。
枫亦初和枫澈,早已等候在那里。
没有多余的言语。
枫亦初上前,给了儿子一个重重的拥抱,拍了拍他的后背。
“活着回来。”
“嗯。”
枫余烬松开手,又揉了揉枫澈的头发,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必须在神殿的追兵,或者说,那恐怖的“恶果”降临之前,找到万器宗!
找到,第一缕人皇薪火!
夜风,带着一丝荒野的凉意。
枫余烬的身影,在官道上不急不缓地前行。
他不敢动用太多灵力,只能依靠“引火薪”的力量,一边赶路,一边疗伤。
刚刚离开青州地界不过百里。
一阵喧嚣与惨叫声,从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
“哈哈哈!都给老子放聪明点!把所有的财物都交出来!”
“青州来的商队?啧啧,听说你们那前几天差点被神仙打没了,还有钱出来跑商?”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枫余烬眉头一皱,闪身躲入一旁的暗影中。
只见火光之下,一伙身穿统一火红色服饰的修士,正围着一个商队大肆劫掠。
他们出手狠辣,稍有反抗,便是一刀毙命,鲜血染红了地面。
“我们是烈阳宗的!识相的,就乖乖配合!”
为首的一个修士嚣张地大喊。
“师兄,这帮穷鬼,油水不多啊。”
“算了,蚊子腿也是肉。等过几天去万器宗收贡品,那才是一笔大头!”
另一个修士舔了舔嘴唇,满脸贪婪。
枫余烬的心,猛地一沉。
万器宗?
他凝神细听。
只听那师兄不屑地冷哼一声:“万器宗?那帮废物,除了守着个破山门,还有什么用?”
“要不是宗主看他们还有点铸器的手艺,能给咱们提供些法器,早就把他们给平了!”
“一群连法器都快铸不出来的垃圾宗门,还敢自称‘万器’?真是笑话!”
这些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枫余烬的头顶浇下。
他此行的希望,守墓人指点的方向,曾为人皇铸兵的万器宗……
竟已破败至此?还要向别的宗门上贡求存?
就在枫余烬心神巨震之时。
那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的修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精准地锁定了枫余烬藏身的方向。
“谁在那鬼鬼祟祟的!给老子滚出来!”
枫余烬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他现在的状态,气息虚浮不定,根本无法完美隐藏。
他缓缓从暗影中走出。
那满脸横肉的修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气息虚弱,孤身一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哟,又来一个从青州逃难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带血钢刀,一步步逼近。
“小子,看你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大爷我……让你死得痛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