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余烬的面色,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横肉修士,感受着体内空空如也的灵海,以及神魂深处传来的、针扎般的刺痛。
现在的他,连催动血色棋盘的万分之一的力量都做不到。
在这些至少是二境、三境的劫匪眼中,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待宰的羔羊。
“怎么?吓傻了?”
横肉修士狞笑着,手中的钢刀上,鲜血还在滴落,在火光下反射出妖异的光。
“小子,别怪我们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倒霉,出现在了这里。”
枫余烬没有理会他,眼帘微微垂下,仿佛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别硬拼!”
就在此时,脑海中,且慢那温柔却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响起。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连一个一境修士都挡不住!”
“但是,你的神魂虽然重创,可境界感悟还在!那是属于更高层次的视野!”
且慢的声音急切地提点着。
“放弃用灵力去对抗!用你的神念,用你对大道的理解,去引动这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游离灵气!”
“布一座最简单的幻阵!快!”
神念?
幻阵?
枫余烬的心神猛地一震。
那横肉修士已经失去了耐心,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钢刀,灵力灌注其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去死吧!”
刀锋撕裂空气,带着一股血腥味,朝着枫余烬的脖颈狠狠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枫余烬闭上了双眼。
嗡——!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那是一种超越了灵力的,纯粹的神念之力!
在他的感知中,整个世界变了。
眼前的密林、嚣张的劫匪、燃烧的火焰……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一缕缕,由最本源的灵气构成的线条。
它们交织,缠绕,构成了世间万物的模型。
这一刻,他想起了那张血色棋盘。
想起了那百尊英灵如何引动天地伟力,想起了那纵横交错的棋盘线条,便是最极致的大道规则!
他的神念,如同探入水中的一根手指,轻轻地,在几根关键的灵气线条上拨动了一下。
撬动!
这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无上技巧!
正挥刀劈下的横肉修士,只觉得眼前一花。
那个本该被他一刀两断的年轻人,身影突然变得模糊、扭曲,仿佛融入了空气之中。
下一刻,周围的景象天旋地转!
参天的古木消失了,燃烧的篝火不见了,就连身边的同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怎么回事?!”
“师兄?师兄你在哪儿?!”
“该死!是幻阵!我们中埋伏了!”
浓雾中,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怒吼声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他们失去了彼此的感应,仿佛被拖入了一个独立的空间。
噗!
枫余烬猛地睁开眼,脸色煞白如纸,一口逆血差点喷出。
仅仅是维持着这座最粗浅、最简陋的幻阵,就让他那本已重创的神魂,感到了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没有停下。
他眼中的平静被一种冰冷的决绝所取代。
神念微动,浓雾翻滚。
他像一个操纵木偶的提线人,控制着幻阵的流转,将一个看起来修为最弱,正惊慌失措地四处乱撞的烈阳宗弟子,悄无声息地,引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弟子还在浓雾中大喊着什么,冷不防一头撞出了雾气。
当他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正是那个被他们当做猎物的年轻人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
他刚想开口呼喊。
枫余烬眼中寒光一闪,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催动了眉心深处,那张沉寂的血色棋盘。
他无法催动棋盘杀敌。
但,可以借用其万分之一的……势!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来自上位者的镇压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降临!
那烈阳宗弟子脸上的惊恐瞬间凝固。
他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双眼中的神采便迅速黯淡下去。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脉,已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彻底碾碎!
无声的死亡,才是最极致的恐惧!
幻阵之中,其余的烈阳宗修士突然感觉到心头一悸。
“小六?小六你怎么没声音了?”
“回答我!该死的!”
“有鬼!这里有鬼!”
一个同伴的无声“失踪”,像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开始疯狂地朝着四周攻击,刀光剑影在浓雾中乱窜,却只打在空处,发出徒劳的声响。
“够了!别打了!”
为首的横肉修士,终于怕了。
他能感觉到,暗中那个存在,可以轻易地取走他们任何一人的性命。
他对着无尽的浓雾,嘶声大喊:“前辈!前辈饶命!”
“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前辈!我们愿意献出所有财物,只求前辈能饶我们一命!”
一声冷哼,仿佛自九幽之下传来,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滚。”
话音刚落,那笼罩着一切的浓雾,如同潮水般退去。
天地,重归清明。
幸存的几个烈阳宗修士看着地上那具早已冰冷的同伴尸体,再看看那个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年轻人,眼神中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不敢有丝毫犹豫,屁滚尿流地将身上的储物袋全部丢在地上,连头都不敢回,狼狈地逃入了黑暗的密林之中。
枫余烬这才松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他强撑着走到那些储物袋前,神念一扫,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取出。
一些疗伤丹药,几百块下品灵石,不多,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更重要的是,在一个储物袋的角落里,他找到了一份用兽皮绘制的简陋地图。
地图上,清晰地标注着烈阳宗的势力范围,以及……万器宗的位置!
在万器宗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用朱砂画下的标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三日后,收贡。”
枫余烬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望向了地图上万器宗所在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曾为人皇铸兵的宗门,竟……沦落至此?”
他握紧了手中那块黑不溜秋的引火薪,那微弱的暖流,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一个疯狂的决定,在他的心中悄然成型。
三天后。
这场所谓的“上贡”,他要去亲眼看看!
夕阳如血,将连绵的山脉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枫余烬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荒凉的山脚下。
他身上的伤势在丹药与“引火薪”的滋养下,恢复了少许,至少让他有了长途跋涉的体力。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就是……万器宗?
一座早已残破的山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牌匾歪歪斜斜,上面的“万器宗”三个古字,布满了蛛网与尘埃,其中“器”字更是裂开了一道缝,仿佛随时都会断落。
守护山门的阵法,光芒黯淡到了极致,如风中残烛,甚至不如青州城寻常世家的府邸。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上古宗门该有的道韵与气象。
只有死寂,萧条,以及一股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暮气。
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对着苍天,做着最后的、无声的叹息。
枫余烬迈步,朝着山门走去。
“站住!”
一声清脆,却带着一丝颤音的呵斥,从山门后传来。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门后探出了半个身子。
她衣衫褴褛,上面打着好几个补丁,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像只花猫。
唯独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此刻正充满警惕地盯着枫余烬。
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比她人还要高的扫帚,那架势,仿佛握着的是一柄绝世神兵。
“你是谁?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小女孩鼓起勇气,大声问道。
枫余烬的脚步停下,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女孩,心中那份冰冷,竟柔和了一丝。
“我叫枫余烬,路过此地,想来拜访一下万器宗的前辈。”
“宗门今天不见客!”小女孩把扫帚往身前一横,摆出一个自认为很有威慑力的姿势。
“你快走吧!今天这里会有大麻烦,不想死的就赶紧离开!”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显然,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枫余烬没有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女孩。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块被他贴身收藏的“引火薪”,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感,从山门之内传来!
找到了!
人皇薪火,真的就在此地!
枫余烬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精光。
“你怎么还不走呀!”小女孩见他不动,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
轰——!
远方的天际,数道火红色的流光,以一种极为嚣张的姿态,划破长空,带着刺耳的呼啸声,朝着万器宗的山门疾驰而来!
人未到,那股霸道蛮横的气焰,已经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
小女孩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死死咬着嘴唇,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屈辱。
流光落地,现出五道身影。
为首的,正是那日被枫余烬用幻阵吓破了胆的横肉修士!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山门口的枫余烬,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怨毒。
但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锦袍的青年,那青年面容阴柔,眼神如毒蛇般冰冷,气息更是深沉如渊。
横肉修士在这青年面前,竟是一副点头哈腰的谄媚姿态。
“铃儿,不得对贵客无礼。”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从山门内响起。
枫余烬抬头看去。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腰都快要直不起来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杖,在另外几名同样老迈的弟子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就是万器宗的宗主,石开。
他的目光扫过烈阳宗众人,最终落在了枫余烬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土鸡瓦狗而已。”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紧张到极点的气氛中,轻轻响起。
枫余烬看着身前那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淡淡地开口。
“别怕。”
他声音不大,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小女孩铃儿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陌生的、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而刚刚落地的烈阳宗众人,则是勃然大怒!
“小子,你说什么?!”那横肉修士指着枫余烬,厉声喝道。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那阴冷青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老宗主石开。
“石宗主,废话少说,这个月的贡品,准备好了吗?”
石开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屈辱与无奈。
他对着烈阳宗众人,深深地弯下了腰,那佝偻的背脊,仿佛要折断一般。
“齐长老,都……都准备好了。”
他挥了挥手,身后一名弟子颤抖着,捧上了一个沉重的木箱。
木箱打开,里面是几十件打造好的法器,刀枪剑戟,应有尽有。
只是,这些法器大多灵光黯淡,品质低劣,一看就是凡品。
那横肉修士上前,随意拿起一柄长刀,往地上一磕。
“咔嚓”一声,长刀竟应声而断!
“呸!什么破铜烂铁!”他一脸嫌弃地将断刀丢在地上。
“石老头,你们万器宗是越来越不行了啊!这种垃圾,也配叫法器?”
万器宗的几名老弟子,个个脸色涨红,双拳紧握,眼中满是悲愤,却不敢发一言。
“算了。”
一直沉默的阴冷青年,齐长老,缓缓开口。
他看都未看那箱子里的东西,而是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盯着老宗主石开。
“这点东西,本长老也看不上眼。”
“这样吧,我听闻,你们万器宗有一件镇宗之宝,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一尊宝炉,名为……‘不熄炉’?”
“把它交出来,这个月的贡品,包括以后所有的贡品,我烈阳宗,都可以一笔勾销!”
轰!
“不熄炉”三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所有万器宗门人的心头!
老宗主石开那本已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那衰老的身躯,猛地挺直,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你……休想!”
石开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指着那阴冷青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决绝!
“欺人太甚!那是我万器宗的根!是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你们可以拿走我们的东西,可以羞辱我们!”
“但想动‘不熄炉’,除非……从我们所有人的尸体上踏过去!”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