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翻下墙头时,后颈的凉意仍未散去。
陈老师那声\"小方\"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口发闷——方才地道里的撞击声,分明是有人用重物砸向陈老师的方向。
他摸了摸腰间的更夫铜钲,内侧\"神判\"二字硌着掌心,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突然在眼前晃了晃,又被他咬着牙压了下去。
\"得先把李同学安顿好。\"他拐进巷口时,更夫房的窗纸正透出昏黄灯光。
推开门,李同学正缩在灶前发抖,见他进来,喉咙里发出类似抽噎的轻响:\"方...方更夫,我真的没撒谎,赵护院房里那声音,和追杀你们的一样...\"
\"我信你。\"方仁杰蹲下来,用指节敲了敲灶台,\"明早卯时三刻,你去城南绣坊找穿月白衫子的柳姑娘,只说'老方要查旧账'。\"他从怀里摸出半块桂花糖,塞进李同学攥得发白的手心,\"吃块糖压惊,她比六扇门的密探还会扒人底裤。\"
李同学攥紧糖块,喉结动了动:\"那陈老师...\"
\"他撑得住。\"方仁杰转身去摸墙角的酒坛,酒液倒在粗瓷碗里发出\"咕嘟\"声,\"当年我奶娘被追兵砍断三根肋骨,还背着我跑了三十里山路。\"他仰头喝了半碗,酒辣得眼眶发酸,\"武师境的人,没那么容易倒。\"
第二日卯时,方仁杰站在城南绣坊门口,看柳姑娘掀开门帘。
她鬓边别着朵绢制海棠,指尖还沾着金线,见了他却只挑了挑眉:\"老方这是转性了?
大早上不打更,倒学起贵公子逛绣坊?\"
\"赵护院。\"方仁杰直截了当,\"三年前边关起义军镇压案,兵部侍郎的尾巴。\"
柳姑娘的指尖在门框上点了点,绢花颤了颤:\"等我一盏茶。\"她转身时,裙角扫过门槛的青石板,方仁杰瞥见她腰间挂着的青铜鱼符——那是\"青蚨阁\"情报网的标记,洛宁城三教九流的秘密,就没有这鱼符撬不开的。
日头升到屋檐角时,柳姑娘抱着个雕花匣子出来,匣子里叠着半尺厚的纸页。\"赵承安,原兵部侍郎周显年亲兵营副统领。\"她抽出一张泛黄的军报,\"三年前镇压雁门关起义,他带队屠了三个村寨,美其名曰'清剿叛党家眷'。\"纸页翻到背面,是周显年的朱批手谕,\"更妙的是,二十年前神判门灭门案,当时的刑部卷宗里也有'周显年协查'的批注。\"
方仁杰的指节捏得发白,更夫铜钲在腰间撞出轻响。
系统提示音适时炸响:
【检测到关键人物关联,触发抉择:
1. 伪造文书调取兵部档案(暴露风险:80%)
2. 直接拜访侍郎府(冲突概率:95%)
3. 联系旧识打听(情报成功率:60%)】
他盯着匣子里周显年的手迹,突然笑了:\"选3。\"柳姑娘的指尖在纸页上顿住,他敲了敲她腰间的鱼符:\"青蚨阁的线人,总该认识几个兵部当差的?\"
\"你倒是会挑软柿子。\"柳姑娘把匣子推给他,\"后日戌时,西市茶棚,有人会带话。\"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小心周显年的暗桩,他养的死士,专咬查旧账的人。\"
方仁杰抱着匣子往更夫房走,路过街角茶摊时,卖茶老汉突然咳嗽起来。
他脚步微顿——那咳嗽声是陈老师教的暗号。
拐进后巷,陈老师倚着墙站着,左袖浸透了血,却还在笑:\"小方,有人给你送了信。\"
信是用粗麻纸写的,墨迹未干,画着洛宁城西郊的地图,驿站位置用朱砂标得刺眼:\"西郊废驿,藏着当年神判门幸存者的证词。\"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检测到灭门案关键线索,触发抉择:
1. 立即前往(遭遇埋伏概率:70%)
2. 通知六扇门(证据泄露风险:50%)
3. 先布下埋伏(反制成功率:65%)】
方仁杰摸出短刃在掌心转了个圈,刃尖映着陈老师苍白的脸。
他想起地道里那声闷响,想起柳姑娘说的\"死士\",想起铜钲内侧的\"神判\"二字——这一次,他要做猎人。
\"选3。\"他把信折好塞进怀里,\"今晚子时,我去废驿。
陈老师,你帮我找几个信得过的帮手,带够火把。\"
陈老师扯下袖布扎伤口,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要我陪你?\"
\"不用。\"方仁杰拍了拍他肩膀,\"你得留着命,等我把周显年的脑袋按在神判门的废墟上。\"
当晚月黑风高,方仁杰蹲在废驿房梁上,短刃淬了柳姑娘给的鹤顶红。
他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先是轻,后是重,带着刻意压低的狠劲——和地道里的,和当年追杀奶娘的,一模一样。
风卷着灰尘扑进窗户,他摸了摸怀里的信,突然笑了。
那些人不知道,废墟里埋着的,从来不是证词。
是他方仁杰,等了二十年的刀。
废驿的木梁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方仁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蜷在梁上,短刃贴在掌心,淬毒的刃尖正对着下方——三个黑衣人已摸进院子,为首者腰间挂着火油罐,罐口渗出的油星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烧了那地窖。\"为首黑衣人压低嗓音,刀鞘磕了磕青石板,\"周大人说,半片纸都不能留。\"
方仁杰的指甲掐进掌心。
二十年前的大火突然在眼底翻涌:奶娘背着他跑过火场时,后颈的血滴在他手背上,烫得像这火油。
他摸向腰间的更夫铜钲,指腹擦过\"神判\"二字,突然用力一敲。
\"当——\"
铜钲声炸响在密闭的驿馆里,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
三个黑衣人同时捂耳踉跄,为首者的火油罐\"当啷\"砸在地上,油液溅湿了裤脚。
方仁杰借势翻下房梁,短刃挑断预先系在房柱上的牛筋绳——三根浸了松油的麻绳如蛇般窜出,精准缠住三人脚踝。
\"喀拉!\"
最左侧的黑衣人被拽得撞翻条案,瓷片扎进手背,痛得闷哼。
方仁杰踩住他后心,短刃抵住喉结:\"谁派你们来的?\"
\"九...九爷...\"黑衣人疼得直抽气,突然瞥见方仁杰腰间的铜钲,瞳孔骤缩,\"神判门的杂种!\"
方仁杰的短刃往里压了半分,血珠顺着刃身往下淌:\"九爷是谁?
周显年?\"
\"是...是兵部暗卫!\"右侧黑衣人突然喊出声,被同伴瞪了一眼,却梗着脖子继续,\"我们归兵部'净世堂'管,专门清...清理前朝余孽、江湖旧案的尾巴!\"他喉咙发颤,\"周大人说神判门的破日记要是现世,能掀翻半座洛宁城!\"
方仁杰松开脚,从怀里摸出柳姑娘给的迷药粉撒在三人鼻下。
等他们瘫软如泥,他才转向陈老师带来的帮手:\"把人捆紧了,送城南柴房。\"帮手应了声,拖着三人往外走时,为首者的火油罐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罐底刻的\"兵部造\"三字。
\"地窖在哪儿?\"方仁杰踢开炭堆,青砖缝里漏出半截锈铁环。
他拽住铁环一拉,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陈老师举着火把凑过来,火光里,半人高的石匣静静立在窖底,匣盖上落满蛛网,却没沾半粒灰尘——显然有人定期清理。
\"是我师父的锁。\"陈老师突然开口,声音发颤。
他指尖抚过匣盖的云纹,\"神判门的机关锁,只认本门弟子的血。\"他咬破食指,血珠滴在锁眼处,石匣\"咔\"地弹开。
方仁杰的呼吸陡然急促。
匣中叠着半旧的靛青道袍,道袍下压着一本牛皮纸日记,封皮上\"神判·陆沉\"四个小字被磨得发亮。
他翻开第一页,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眼睛发酸:
\"大乾二十三年秋,门主携《九边军饷贪墨录》入都。
行至京郊三里桥,遇蒙面人截杀。
余藏于草窠,见门主身中七刀,仍将血书塞进桥洞砖缝...\"
方仁杰的指尖在\"血书\"二字上顿住,喉结滚动:\"当年奶娘说门主是暴病而亡...\"
\"往下看。\"陈老师的火把在发抖,火光映得日记边缘泛红。
最后一页歪斜着写着:\"九音断魂指可破幻术,唯九判诀可明人心。\"字迹突然潦草起来,\"他们要烧山!
余藏日记于废驿地窖,若有后人见此...莫信朝堂,莫信六扇门,除非...\"
\"轰!\"
屋顶突然塌陷,碎瓦劈头盖脸砸下。
方仁杰拽着陈老师滚到墙角,抬头时,月光里立着道玄色身影。
那人腰间悬着玉牌,足尖点着断裂的房梁,竟未沾半片碎瓦。
\"方更夫。\"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你现在知道了太多。\"
方仁杰短刃出鞘,挡在陈老师身前:\"沈管家?\"他认出对方腰间的墨竹纹玉佩——这是洛宁首富张府的管家,上月还替张老爷来更夫房送过冬衣。
沈管家抬手摘下斗笠,露出半张被刀疤扯歪的脸:\"想活命,今夜就带这老东西去北境。\"他抛出块黑铁令牌,方仁杰接住时,掌心一沉。
翻转令牌,背面\"御前密使\"四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老师突然抓住方仁杰手腕,声音发紧:\"这令牌...是先皇亲赐的'破局令',持令者可调动三卫暗桩...\"
沈管家的身影已没入夜色,只余一句话飘进废驿:\"三日后,北境驿站有人接你。\"
方仁杰盯着掌心的令牌,后颈的凉意又涌了上来。
他想起地窖里未写完的日记,想起周显年手谕上的朱批,更想起沈管家刀疤下那双眼——像极了二十年前火场里,那个抱着他冲出重围的奶娘,最后看他时的眼神。
(月光漏进地窖,照见石匣角落半片焦黑的布角,布上金线绣着的\"九局\"二字,正随着夜风轻轻颤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