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时间,对于京城的文武百官而言,如同在地狱中煎熬了三年。
太和殿的那场非正式会面,像一场飓风,将所有人的幻想,吹得支离破碎。
他们本以为,改朝换代,不过是换一个主人。
他们依旧可以凭借自己的资历、人脉与家族势力,继续享受着高官厚禄,继续维持着那套运转了数百年的,世家与皇权共治天下的潜规则。
可李琼的三个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们彻底打醒。
这位新君,他要的不是合作。
他要的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绝对的臣服。
他要将所有权力,都收归到自己一个人的手中。
他要将世家门阀,这棵盘踞在大周王朝身上,吸食了数百年血液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
三天里,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而紧张。
无数官员,彻夜不眠。
他们府邸的灯火,亮到天明。
有人在紧急转移家产,试图将那些见不得光的财富,藏到更深的地方。
有人在四处奔走,串联旧友,试图联合起来,向这位新君,施加压力。
更有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开始为家人安排后路。
恐慌在整个上层社会中,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这一切,都通过神机阁的渠道,巨细无遗地,汇总到了李琼的案头。
养心殿内。
这里已经被临时改成了李琼的居所与处理政务的地方。
他正坐在灯下,安静地翻阅着一份份密报。
密报上,详细记录了京城各大世家,近三日的异动,以及他们背后所代表的,盘根错杂的利益网络。
“看来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听懂我的话。”
李琼放下密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站在一旁的李显扬,脸上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
“将军,这些老狐狸,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末将请命,现在就带兵,挨家挨户地去抄,保证把他们藏起来的每一个铜板,都给您翻出来!”
“不急。”李琼摇了摇头,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杀人也要杀得名正言顺。”
“本王给了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我倒要看看,有多少人,敢拿着一份空白的答卷,来见我。”
第四日,清晨。
天还未亮,文武百官便已齐聚在太和殿外等候。
与三天前不同,这一次,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或是掩饰不住的惶恐。
当宫门打开,李琼的身影,出现在太和殿的台阶之上时。
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今天的李琼,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绣着猛虎暗纹的王袍。
他没有坐上龙椅。
而是在龙椅的前方,临时摆放了一张更为简洁,却更显霸气的帅案。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案后。
“时辰已到。”
李琼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响起。
“诸位的答卷,可都准备好了?”
百官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终于,张居正手捧着一份厚厚的奏折,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躬身道:“启禀我王。关于第一个问题,经户部与京兆府连夜清点,京城内外,登记在册的流民,共计一十七万三千余人,皆已搭建粥棚,暂时安置。”
“关于第二个问题,老臣已带人封存国库,盘点之后,库中存银三百二十万两,存粮一百五十万石。若要赈济天下,支撑到明年秋收,钱粮缺口,至少在七成以上。”
他的声音,沉重而嘶哑。
这两个数字,揭示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
这个王朝的家底,早已被挥霍一空。
李琼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那么第三个问题呢?”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向张居正,以及他身后的百官。
张居正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又取出了一份奏折,双手呈上。
“这是老臣,以及张氏一族,名下所有田产、商铺、以及近二十年的税赋清单。其中,有不合规制,侵占之田亩一千三百顷,隐匿之人口三千余户。老臣,愿将所有不法所得,尽数上缴,听凭我王发落。”
说完,他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再次深深一拜。
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所有人,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选择了臣服。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张居正这个文官之首,竟然真的把自己给卖了!
有了张居正带头,陆陆续续地,又有十几名官职较低,或是家底本就不厚的官员,战战兢兢地,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但更多的人,依旧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尤其是以吏部尚书王衍、礼部尚书孔彰为首的几位世家大族的代表人物。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傲慢与不安的神情。
李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吏部尚书王衍的身上。
王家,是传承了四百年的顶级门阀,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其家族实力,甚至比许多藩王还要雄厚。
“王尚书。”
李琼淡淡地开口。
“你的答卷呢?”
王衍闻言,从队列中走出。
他没有像张居正那样惶恐,反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对着李琼,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长揖。
“回禀我王。”
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
“清查田亩,乃是动摇国本之举。自古以来,朝廷与世家共治天下,方能长治久安。我王初定天下,根基未稳,若强行推此新政,只怕会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令地方不稳,烽烟再起啊!”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
名为劝谏,实为威胁。
他搬出了天下士子,搬出了地方不稳,就是在告诉李琼,我们世家的力量,足以让你这刚刚到手的江山,再次陷入战火。
“哦?”
李琼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你的意思是,本王这江山,是你们这些士子,用嘴皮子打下来的?”
“还是说,本王那五十万北境铁骑,是纸糊的?”
王衍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身旁的礼部尚书,曲阜孔氏的嫡系子孙孔彰,立刻站出来帮腔。
“我王息怒。王尚书所言,乃是金玉良言。我等世家,并非贪恋钱财,只是祖宗基业,不可轻废。更何况,我等亦是为天下稳定着想。”
“若我王能行仁政,与士大夫共治,我等愿倾尽家财,助我王稳定天下,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他说得更加巧妙,将对抗说成了合作,还摆出了一副愿意捐款的姿态。
仿佛在说,我们可以给你钱,但你不能动我们的根基。
他们一唱一和,瞬间拉拢了殿内大部分官员的心。
是啊,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大家一起发财不好吗?
整个大殿的气氛,似乎在他们的引导下,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李琼。
一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绝对的掌控者。
李琼听完他们的话,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笑得整个大殿都在回响。
王衍和孔彰等人,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说得好,说得真好。”
李琼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
“祖宗基业?天下稳定?”
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一声巨响。
“你们的祖宗基业,就是建立在侵吞国有土地,鱼肉乡里百姓之上吗?”
“你们所谓的天下稳定,就是让这天下九成的财富,都流入你们那一成的口袋里,而让九成的百姓,都活在饥寒交迫之中吗?”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大殿中炸响。
“你们也配,跟本王,谈天下?”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从帅案后走了出来。
“本王今天,就教教你们。”
“什么才叫天下!”
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殿外,沉声喝道。
“影!”
一道黑色的残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门之外,单膝跪地。
“属下在!”
“念。”
李琼只说了一个字。
影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了一卷长长的卷宗,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语调,高声念诵起来。
“吏部尚书王衍,于大周景和三年,借赈灾之名,侵吞河北良田三万顷,致使流民五万。”
“景和五年,其子王冲,强抢民女,逼死人命一十三口,以一百两白银,摆平官司。”
“景和七年,王氏一族,为修建祖宅,强征劳役,累死民夫三百余人。”
影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判词,一句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每念一句,王衍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当影念到第十条罪状时,王衍已经浑身瘫软,汗如雨下,再也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与傲慢。
“够了,够了,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李琼冷冷地看着他。
“血口喷人?”
他对着殿外,再次一挥手。
“带人证。”
话音刚落。
数十名衣衫褴褛,神情悲愤的百姓,被玄甲士兵,带入了大殿。
他们,正是那些被王家,逼得家破人亡的,活生生的证据!
“王衍,你还我女儿命来!”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看到王衍,双目赤红,疯了一般就要扑上来。
王衍看到这些人,看到这些熟悉而又充满怨毒的面孔,他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李琼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转向了脸色同样煞白的孔彰。
“孔尚书。”
“到你了。”
影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礼部尚书孔彰,以圣人后裔之名,在山东曲阜,私设公堂,滥用私刑,草菅人命。”
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审判,就在这大周王朝曾经最神圣的殿堂之上,拉开了序幕。
李琼用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在这片新的天下。
他就是唯一的法!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