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徽州府休宁县,有个老匠头姓周,单名一个\"铸\"字。这周铁匠可不比寻常打农具的,专会铸\"寒锋剑\"——说是剑,其实剑身薄如蝉翼,淬的是终南山寒潭的冰魄水,舞起来带起的风都能凝成白雾。这手艺传到他手里已是第三代,可这么些年,他总说\"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从没传过第二个人。
直到去年秋,周铁匠生了场大病,躺床上整月,醒来时瘦得脱了相。他叫来最得意的徒弟阿褚,摸着那柄压箱底的寒锋剑,叹道:\"我这把老骨头撑不过今年冬天了。寒锋剑的铸法,得传给你。\"
阿褚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石板响:\"师父待我恩重如山,阿褚粉身碎骨也得接好这衣钵!\"
周铁匠却摇头:\"寒锋剑的魂不在剑,在铸剑人的心。我这门手艺,有个规矩叫'暗室传灯'——得在密室里点一支将熄的蜡烛,师徒俩就着那点光,我把最要紧的口诀说与你听。烛灭之时,口诀便刻进你骨头里,说不得、写不得,记一辈子。\"他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这是三十六根特制的蜡烛,每根烧完正好一个时辰。等最后那根烛芯化尽,你便是我周铸的关门弟子。\"
阿褚应下了,可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小时候跟师父去山里采矿石,师父总说\"暗无天日处藏着真东西\",可这密室...他打小怕黑,夜里上茅房都得点着油灯。那密室在老宅地窖里,四壁都是青石板,只留个小窗透点天光,大白天都阴森森的。
转天傍晚,周铁匠带着阿褚进了密室。石门\"吱呀\"一声关上,阿褚就觉后颈发凉。师父点燃一支蜡烛,火苗子忽闪忽闪,照见墙上挂着七把寒锋剑,每把剑鞘上都刻着云纹,在烛光下像活了似的。
\"第一句口诀:'火候过三分则剑脆,欠一分则剑钝'。\"周铁匠的声音像敲在石上,\"第二句:'淬火时要听水响,第一声脆,第二声闷,第三声——'\"
阿褚盯着那支蜡烛,眼见着烛芯慢慢矮下去。他想起师父说过,这蜡烛掺了松脂,烧到最后会冒黑烟。可越想越怕,手心里全是汗。他悄悄摸了摸怀里——昨夜他趁师父不注意,偷偷揣了块火石。万一蜡烛灭了,擦亮火石照照,总能多记两句口诀吧?
\"第六句:'锻打时要数锤,七七四十九锤不能多,不能少——'\"
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阿褚的手指碰到了怀里的火石。他咬咬牙,掏出来攥在手心。这时候蜡烛已经矮得快挨着石台了,烛火只剩豆大的一点,把师父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周铁匠的声音突然低了:\"第七句,也是最后一句:'剑成之日,需以铸剑人心头血祭剑,血入钢,魂入锋——'\"
\"啪!\"
蜡烛\"滋啦\"一声灭了。石室里顿时黑得像倒扣了口锅。阿褚慌了神,手忙脚乱去摸火石。指尖刚碰到火石,就听\"嗤\"的一声,火星子溅在火绒上,借着那点亮,他看见师父直挺挺站在那儿,身上的粗布衫无风自动,脸却像被水冲过似的,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
\"师父?\"阿褚喊了一声,手一抖,火石掉在地上。再抬头时,那点亮灭了。石室里黑得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阿褚急得直跺脚,摸索着往前爬,突然触到一片冰凉——是师父的手!
\"别...\"师父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莫要贪光...\"
可阿褚哪还听得进去?他摸到火石,一下一下擦起来。火星子\"噼啪\"炸响,照见师父的身影正在变淡,像被风吹散的烟。阿褚急得哭出声:\"师父!我记不住口诀!您再说一遍!\"
\"烛灭则传成,光现则缘断。\"师父的声音越来越轻,\"你破了规矩...寒锋剑...从此绝了...\"
\"不!师父!\"阿褚扑过去,却只碰到一团空气。石室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再摸师父站的地方,只剩地上一滩水,还带着股寒气——像极了寒锋剑淬过的冰魄水。
阿褚瘫坐在地上,眼泪把青石板都打湿了。他这才明白,师父说的\"暗室传灯\",哪里是要他记口诀?是要他信师父,信这黑暗里的传承。可他偏要贪那点亮,把师父的魂都吓散了。
后来周铁匠没了,阿褚把他葬在老宅后山上。有人说看见他天天蹲在密室门口哭,有人说他疯了,逢人就说\"我没记口诀,我没记口诀\"。再后来,有人在山坳里发现半柄没铸完的寒锋剑,剑身上全是裂纹,像被人狠狠摔过。
如今三十年过去,休宁县的年轻人都不晓得寒锋剑了。只在老辈人嘴里还能听见:\"那剑啊,得用真心铸,用信任传。要是心里头有团火,哪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也能把真本事焐热乎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