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花花在院墙边哭到月上中天,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才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推开堂屋门时,邹幸鑫正瘫在沙发上刷短视频,手机里的笑声刺耳;邹鹏趴在桌上写作业,笔尖在练习册上划出潦草的痕迹,时不时抬头瞟一眼哥哥的手机屏幕。
这场景像根针,猝不及防扎醒了她。以前总觉得邹阿大窝囊,撑不起家,可自己教出的儿子呢?一个整日游手好闲,一个对学业漫不经心,对父亲更是连句正经称呼都没有。她猛地走过去,一把夺过邹幸鑫的手机摔在沙发上:“从今天起,不许再玩这些没用的!”
邹幸鑫跳起来要吵架,却被母亲通红的眼睛唬住了。向花花指着墙上邹家祖宗的黑白照片,声音发颤:“你们邹家的坟头,哪个不是挺直腰杆的庄稼人?幸鑫你染着黄毛像什么样子?邹鹏你作业写得鬼画符,对得起你爸以前起早贪黑供你上学吗?”
邹鹏被骂得缩起脖子,嘟囔道:“他不是我爸了……”
“混账!”向花花抓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胳膊上抽,“他生你养你,就算离了婚,也是你亲爹!以前是我糊涂,没教好你们,现在起,给我学规矩!”
接下来的日子,向花花像变了个人。天不亮就掀邹幸鑫的被窝,逼他把染黄的头发染回来,每天清晨跟着村里的老人们去打太极;邹鹏放学回家,必须先把作业写得工工整整,饭前要给祖宗牌位上香,睡前得背《弟子规》。
有次邹幸鑫跟人在村口打篮球,输了就骂骂咧咧推搡对方,被向花花撞见,当着全村人的面罚他跪在老槐树下,直到他低头认错才肯罢休。“你爸以前再窝囊,也没跟人红过脸!”她指着儿子的鼻子,“想让别人瞧得起,先得学会尊重人!”
邹幸鑫起初满是抵触,可看着母亲每天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回来还要盯着他练字,鬓角竟悄悄冒出了白发,心里渐渐不是滋味。那天他路过县城,特意绕去“阿晓街”,远远看见曾经穿着工装的父亲,如今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正跟商户们说话,举手投足间的沉稳让他心头一震。有个卖菜的大爷说:“追梦老板说了,商户家里有学生的,凭成绩单能领奖学金,考上大学的全免三年租金。”
邹幸鑫攥紧了拳头。他想起父亲以前总说“男人要有担当”,那时只当是废话,此刻却像重锤敲在心上。回家后,他把篮球锁进柜子,对向花花说:“妈,我想去参军。”
向花花正在纳鞋底的手顿了顿,线头缠在针上打了个结。“你想好了?”
“想好了。”邹幸鑫摸了摸刚染回黑色的头发,“爸能从流水线工人变成老板,我也能从混日子的小子变成个像样的兵。我要去部队练练,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向花花别过脸擦了擦眼睛,手里的针却扎偏了,血珠滴在米白色的鞋面上,像朵小小的花。“好,妈支持你。”
邹鹏的转变则藏在细节里。向花花每天逼他给爷爷奶奶打电话问安,起初他总是敷衍几句就挂,后来听奶奶说“你爸在深圳给村里修了养老院”,突然对着电话认真说:“奶奶,我考试进步了,下次考第一给您看。”
有天放学,他看见王大爷扛着锄头往家走,主动跑过去接过锄头:“王爷爷,我帮您扛。”老人愣了愣,笑着摸他的头:“这孩子,懂事了。”邹鹏心里甜滋滋的,想起《弟子规》里“长者先,幼者后”的话,原来尊重人是这么舒服的事。
他把以前乱涂乱画的练习册收起来,买了新的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写作业。晚上向花花检查时,发现他在本子扉页写着:“爸,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学习,做个知恩图报的人。”
向花花看着那行字,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带着点暖意。她知道,自己做这些,不全是为了挽回什么,更多的是想让孩子们明白,人活一世,比钱更重要的是骨气和良心。
秋收那天,邹幸鑫穿着崭新的迷彩服去武装部报到,邹鹏背着书包去学校领回了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向花花站在村口,看着大儿子坐上接兵的卡车,小儿子蹦蹦跳跳地向她挥手,突然觉得天很蓝,云很轻,就像很多年前,邹阿大刚把她娶进门时那样。
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她下意识地抬头,却不是那辆熟悉的劳斯莱斯。但她不慌了,慢慢转过身往家走,脚步踩在落满稻穗的田埂上,踏实得很。她知道,有些路走错了可以回头,有些人错过了或许能以另一种方式重逢,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脚下的路走稳,把手里的日子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