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那天,石生村的老槐树下,突然围满了凡人。七十岁的周老汉正坐在石凳上啃凡仙谷做的窝头,窝头蒸得暄软,带着淡淡的甜。他啃着啃着,突然觉得嘴里的窝头化作道金光,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条暖暖的小蛇钻进了心里。他猛地站起来,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像被抽直的老扁担,浑浊的眼睛亮得像星,指着槐树顶喊道:“我……我能看见缘灵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槐树枝桠间,飘着十几个半透明的小身影,有的穿着槐叶做的小袄,有的顶着露珠做的帽子,在枝桠间跳来跳去,有的在摘槐叶,有的在追蝴蝶,正是护着村子的缘灵。周老汉年轻时是猎户,二十年前在雾林打伤过只缘灵,当时那缘灵的血滴在他箭上,红得像朵凄艳的花。这些年他总觉得心里堵,像塞了团湿棉絮,此刻看着缘灵们怯生生的眼神,突然老泪纵横:“对不住啊……当年是我浑,是我瞎了眼。”话音刚落,个最大的缘灵飞过来,往他手里塞了片带露的槐叶,叶上的纹竟和他啃的窝头纹一模一样,凉丝丝的露水沾在他手背上,像在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原谅。
“是‘通窍谷’显灵了!”田缘使拨开人群,手里捏着片凡仙谷的叶子,叶纹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上升,像条绿色的小蛇。“凡仙谷长了十年,把凡人的暖攒够了,现在要帮凡骨开仙窍——不是让你们成仙,是让你们能和天地说话,能听懂草木的疼,能看见缘灵的暖。”他话音刚落,周老汉手里的槐叶突然化作光点,飘向周围的人,沾在谁身上,谁就忍不住“呀”一声,指着空中看不见的东西笑。
消息像野火般烧遍九域。凡人们发现,只要常吃凡仙谷做的吃食,总能在某个瞬间开了灵窍:江南的绣娘坐在窗前绣着花,突然听见丝线在说话,红丝线娇滴滴地说“我配桃花最艳”,蓝丝线闷闷地说“我和柳叶最搭”,她顺着丝线的话绣,绣出的花竟引得蝴蝶落在窗台上;塞北的石匠凿着碑,锤子落下时,石头会告诉他“左边轻些,有裂纹”“右边深点,藏着暖”,他照着石头的话凿,碑上的字又稳又润,像长在石头里似的;连刚会走路的娃娃,抱着凡仙谷做的布偶,都能咯咯笑着和缘灵拍手,布偶的纹会随着他的笑声变,缘灵们就追着纹跑,像在玩捉迷藏。
最让人称奇的是青岚山的药童。他给凡仙谷浇水时,被谷叶上的刺扎了手,血珠滴在谷根上,像颗红玛瑙落进土里。他疼得吸了口气,再抬头看药圃,竟能看见每种药草头顶都飘着个字:“苦”“温”“寒”“毒”。黄连顶上飘着“苦”,像结了层白霜;当归的“温”字带着淡淡的红,像团小火苗;薄荷的“寒”字泛着青,像沾了露水;而角落里那株狼毒草,顶上的“毒”字黑沉沉的,周围的草都绕着它长。以前辨认药草要背三年药经,记错了还会出人命,现在他扫一眼就知药性,连药农都惊得合不拢嘴:“这哪是开窍,是天地在教咱们过日子啊。”药童挠挠头,手里的水壶顺着谷叶往下滴,水珠落在药草上,“苦”字上的白霜化了些,像苦里也掺了点甜。
远客高楼的修士们做了个试验:让十个从没接触过修仙术的凡人,每天吃凡仙谷做的三餐,粥、馍、饼换着样来,三个月后,有九个能看见缘灵,七个能听懂草木的话,五个能凭意念移动小物件,比如让桌上的筷子自己立起来,让碗里的水轻轻晃。而那个没开窍的,是个总想着用谷粒换钱的货郎——他吃谷时满脑子算计,这碗粥能换几个铜板,那块饼能赚多少利钱,谷里的暖根本进不了心,像隔着层冰。有次他吃着谷饼,饼上的纹突然暗下去,像被他的心思冻住了。
“原来开不开窍,不在谷,在人。”林缘使把这事说给味缘坊的众人听,正在揉面的张婶接话:“就像蒸馒头,心不诚,面就发不起来。你对它好,它才肯给你暖。”她说着,手里的面团突然鼓起来,涨到半人高,裂开的缝里钻出个面做的小娃娃,举着个谷穗对货郎的方向鞠躬,逗得众人直笑。面团落下时,沾了些面粉在她围裙上,围裙的纹和面团的纹连在一起,像朵正开的花。
开了窍的凡人,把本事都用在了过日子上。西域的陶匠能听懂陶土说话,知道哪种土适合做陶罐,哪种土能烧出花纹。他烧出的陶罐装水,三天都不凉,罐壁上的纹会把凉气锁在里面;东海的盐民能听出海水里的盐粒声,涨潮时盐粒的声密,像细雨,能多晒些;退潮时盐粒的声疏,像微风,就少取些。他晒出的盐带着淡淡的甜,不像以前那么涩;中原的农夫能和庄稼聊天,知道它们啥时渴了——禾苗会说“叶卷了,要水”,啥时冷了——麦秆会道“节缩了,要盖”,种出的粮食穗穗饱满,连虫害都少了大半,虫子来的时候,庄稼会喊“左边有虫,快捉”,农夫就顺着声去,一捉一个准。
有个游方道士路过石生村,见凡人们种地时对着禾苗说话,嘴角带着笑;织布时对着丝线聊天,眼里闪着光,忍不住叹道:“贫道修了五十年,打坐念经,求的就是能通天地,还没你们懂天地。”周老汉听见了,递给他块凡仙谷饼:“道长尝尝,不是懂天地,是把天地当自家人。你对它好,它自然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道士咬了口饼,饼里的暖顺着喉咙往下走,突然听见脚边的草在说:“他鞋上有露水,是个心善的。”他低头一看,自己的道鞋果然沾着晨露,草叶上的纹正往鞋上爬,像在和他打招呼。道士顿时愣住,原来仙窍不是修行修来的,是暖出来的,就像冬天烤火,离得近了,自然就热了。
入夏时,凡仙谷的穗上长出了新的纹——那是无数凡人的笑脸、农具的影子、炊烟的形状,交织成一张网,把整个凡间罩在里面,网眼是谷粒的形状,透着光。有天夜里,网突然发光,所有开了窍的凡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谷粒,在土里听着蚯蚓说话,说松松土好扎根;在风里和蝴蝶聊天,说多飞些能传粉;在锅里和水一起唱歌,说火小点别焦了。
梦醒后,周老汉走到老槐树下,缘灵们围过来,往他手里塞了颗新结的谷粒,谷粒上的纹是他年轻时打猎的样子,还有他后来补种树苗的影。他把谷粒埋进土里,轻声说:“明年多结些,让更多人能听见你们说话。”谷粒入土的地方,立刻冒出个绿芽,芽尖上的纹,像张笑得眯起的眼,对着他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