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刚过,一场大雪就裹着寒风扑来了。赵铁柱早起开门,见磨香棚的磨盘上积了层厚雪,像盖了床白棉被。周丫踩着雪跑进来,手里攥着半截冻红的胡萝卜:“赵叔,俺娘让俺来问问,年糕的红豆馅备好了没?俺姐说要带婆家的人来尝呢。”
赵铁柱拍掉磨盘上的雪,露出青灰色的石面:“红豆早泡上了,就等今天煮。你看这雪下的,正好腌点雪菜,配年糕吃解腻。”他往棚角指了指,那里堆着刚割的芥菜,“等会儿叫上狗蛋他们,一起腌菜去。”
正说着,二柱子扛着捆干柴进来,柴上还沾着雪沫:“赵叔,张大爷让俺送柴来,说蒸年糕的火得旺。”他把柴往灶边堆,眼睛瞟着磨盘,“俺娘说,今个儿得磨点糯米粉,她要做糯米圆子,给小石头当零嘴。”
周丫一听急了:“俺也要做圆子!红豆馅的!”
赵铁柱笑着点头:“行,磨完糯米粉,分你们半盆,自己调馅去。”他弯腰掀开磨盘边的布,里面是泡得胖乎乎的糯米,“先处理红豆,泡了三天,该煮烂了。”
大铁锅里的红豆咕嘟咕嘟冒着泡,王奶奶用长柄勺搅了搅:“再煮一刻钟就能烂,到时候加糖捣成泥,香得能招蜜蜂。”
周丫趴在锅边看,伸手想捞颗尝尝,被王奶奶拍了下手:“烫!等凉了再吃。”
这时狗蛋气喘吁吁跑进来,棉鞋上全是泥:“赵叔,不好了!李奶奶家的鸡跑咱家菜窖里了,把腌菜的坛子扒倒了!”
赵铁柱心里一紧:“咋这么不小心?走,看看去!”
菜窖里一片狼藉,三只老母鸡正啄着洒出来的咸菜,两个腌菜坛子倒在地上,盐水流了一地。李奶奶拄着拐杖在旁边急得转圈:“都怪我没看住,这鸡平时乖得很,今天咋就疯了?”
赵铁柱赶紧把鸡赶出去,王奶奶跟过来一看,心疼得直跺脚:“这咸菜腌了一个月,就等过年配粥吃的!”
狗蛋挠着头:“俺刚才看见鸡窝里有只黄鼠狼,是不是被追得慌了才跑进来的?”
“黄鼠狼?”李奶奶一拍大腿,“怪不得!昨儿就听见鸡叫得怪,原来是有这东西!”
赵铁柱蹲下身收拾碎坛子,忽然发现坛底有个小洞:“这坛子本来就裂了道缝,鸡一扒拉就倒了。不怪鸡,也不怪黄鼠狼,是咱没检查好坛子。”他站起身,“王奶奶,剩下的咸菜捡干净,装新坛子里还能吃。李奶奶,您把鸡关好,我去后山看看,把黄鼠狼赶远点。”
等赵铁柱从后山回来,红豆已经煮烂了。周丫和二柱子正围着石臼捶红豆,你一下我一下,红豆泥溅得满脸都是。“赵叔,你看俺们捶的!”周丫举着沾着红豆泥的手喊。
赵铁柱笑着擦了擦她脸上的泥:“不错,就是别浪费,都刮进盆里去。”他往灶里添了把柴,“糯米该上磨了,谁来推磨?”
“我来!”狗蛋和二柱子同时举手,两人还争了起来,“我力气大!”“我推得稳!”
赵铁柱指了指磨杆:“一起推,一人一边,看谁偷懒。”
磨盘吱呀吱呀转起来,狗蛋和二柱子脸憋得通红,糯米顺着磨眼往下掉,磨盘周围渐渐堆起雪白的米粉。周丫拿着小扫帚,把溅出来的米粉扫到一起,嘴里哼着刚学的童谣。
忽然磨盘卡了一下,二柱子使劲一推,“咔哒”一声,磨盘不动了。“咋回事?”狗蛋弯腰往磨眼里看,发现是颗没泡透的硬糯米卡住了。
赵铁柱用铁钎把硬糯米挑出来:“泡的时候没捡干净,看来做啥事都得仔细。”他把硬糯米扔进嘴里嚼了嚼,“没泡透的得挑出来,不然磨出来的粉不细。”
周丫眼睛一亮:“俺来挑!俺眼神好!”她搬个小板凳坐在糯米盆边,一颗一颗捡硬米粒,捡着捡着忽然喊:“赵叔,这里有颗红豆!”
大家都笑了,王奶奶走过来:“准是泡糯米时混进去的,没事,留着吧,磨进粉里更甜。”
磨完米粉,赵铁柱把粉分成几份:“二柱子,这是你家的糯米粉;周丫,你的红豆馅在盆里,自己拌糖;狗蛋,拿半袋粉给李奶奶,让她也做圆子吃,就说赔她的咸菜。”
狗蛋刚要走,李奶奶却来了,手里捧着个布包:“小赵啊,这是俺家腌的腊鱼,赔你那坛子咸菜。”她打开布包,油亮亮的腊鱼泛着香气,“别嫌少,过年蒸着吃,配年糕正好。”
赵铁柱推辞不过,接了腊鱼:“那我晚上蒸腊鱼,您来一起吃。”
李奶奶笑着答应:“中!俺带瓶自酿的米酒,咱爷俩喝两盅。”
傍晚时分,磨香棚里飘着三种香味——红豆馅的甜、腊鱼的香、还有蒸年糕的热气。张大爷蹲在灶前添柴,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今年这年糕,得蒸两笼才够,刚才村东头的老王家派人来说,也要来讨两块尝尝。”
王奶奶在案板上揉着糯米粉团,周丫和二柱子在旁边搓圆子,小石头蹲在地上,把圆子滚上芝麻,滚得满身都是白花花的芝麻粒。
赵铁柱把腊鱼切成块,码在盘子里,浇上酱油和姜丝:“李奶奶的米酒是陈酿,等会儿蒸好鱼,就着年糕喝,绝了。”
狗蛋跑进来,手里举着串糖葫芦:“赵叔,俺娘给的,分你一串!”
赵铁柱咬了颗山楂,酸得眯起眼:“真酸!不过配年糕正好。”他看着棚里忙碌的身影,磨盘上还堆着没收拾的米粉,石臼里残留着红豆泥,空气中的甜香混着柴火味,心里暖烘烘的。
忽然外面传来鞭炮声,周丫蹦起来:“是隔壁村在试放鞭炮呢!过年啦!”
赵铁柱抬头看向窗外,雪还在下,雪花落在磨盘上,慢慢积起来。他想,这磨盘磨了糯米,也磨出了年味,磨盘上的每道纹路里,都藏着街坊们的热乎气。等明天把年糕分下去,家家户户的灶上都飘着甜香,那才是最踏实的年景。
他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映着他的脸,映着磨盘上的雪,映着满棚的期待——年,真的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