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余音
阿鸢把阴镜碎片塞进《归藏巫典》最后一页时,指腹被书页边缘的毛刺划破了。
血珠渗出来,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个小红点,倒像是古巫文里某种祭祀的符号。
她望着那抹红,忽然想起旧鬼市裂缝闭合前,阴镜投在地上的影子——和陆师父的轮廓分毫不差。
\"阿鸢?\"白小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点鼻音,\"沈先生煮了姜茶,说夜里凉。\"
\"就来!\"阿鸢慌忙合上巫典,指尖却仍压在书脊上。
她能感觉到碎片隔着纸页发烫,像块烧红的炭,和心口那处若有若无的印记共鸣着。
窗棂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书皮上投下斑驳树影,恍惚间竟像是有字迹在游动。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阁楼的木梯被踩得吱呀响,阿鸢把巫典塞进床头木箱最底层,压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棉衣。
棉絮里还留着陆师父常戴的铜铃铛,摇一摇,清香混着姜茶的甜香飘上来。
她摸了摸铃铛,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好像有双眼睛正透过窗纸盯着她。
等她跑到楼下,白小芩正蹲在灶前拨火。
陶壶里的姜茶咕嘟冒泡,热气裹着陈皮香漫出来,却掩不住少女鬓角未干的冷汗。
她的傩面搁在灶台上,青玉雕的眼睛在火光里泛着幽光。
\"小芩姐,你手在抖。\"阿鸢握住她冰凉的手腕。
白小芩抬头笑了笑,指腹蹭过傩面额间的饕餮纹:\"方才捡傩面时,触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她掀起衣袖,小臂上有道青紫色的抓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手肘蔓延,\"是林七娘长袍上的人脸。
它们附在傩面里,想跟着我出来。\"
阿鸢倒抽口凉气,正要去翻药箱,白小芩却按住她:\"沈先生给我涂了雄黄酒,睡一觉就好。\"她把姜茶倒进粗陶碗,推到阿鸢面前,\"你也喝,旧鬼市的阴寒侵体,别像我......\"
话没说完,院外传来野猫的尖叫。
两人同时转头。
月光把院墙上的爬墙虎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只扭曲的手。
阿鸢想起李老三总说,义庄后墙的爬墙虎是用死人血浇的,根须能缠断活人的脚脖子。
可李老三今天下午就回义庄了,说是要帮着收拾旧鬼市带回来的破灯笼——
\"李老三呢?\"阿鸢突然问。
白小芩的筷子\"当\"地掉进碗里:\"他说去茅房,我以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往阁楼跑。
阿鸢推开阁楼门的瞬间,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床头木箱的锁被撬了,旧棉衣散落在地,那串铜铃铛滚到床脚,正随着某种震动轻轻摇晃。
《归藏巫典》摊开在窗台上,阴镜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块凝固的鬼火。
\"在这儿!\"白小芩的声音从房梁传来。
阿鸢抬头,正看见李老三吊在房梁上,双腿乱蹬,双手死死掐着自己脖子。
他的眼睛鼓得像要掉出来,嘴角淌着白沫,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活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魂。
\"李叔!\"阿鸢冲过去要抱他的腿,却被白小芩一把拽住。
少女指尖弹出片青黑色的傩骨,寒光闪过,李老三\"砰\"地摔在地上。
他蜷成虾米状,双手攥着胸口的衣襟,那里隐约透出张泛黄的符纸,边缘正渗着黑血。
\"傀儡符。\"白小芩的傩面不知何时戴在了脸上,青玉眼睛里流转着暗纹,\"他被下了控魂术。\"
李老三突然发出尖笑,声音变得又细又哑:\"找......找碎片......\"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符纸上,符纸突然燃烧起来,冒出阵阵焦糊的肉香。
阿鸢这才发现,那符纸竟是用人皮画的,上面的朱砂纹路里还沾着细碎的骨渣。
\"谁下的符?\"白小芩踩住李老三的手腕,傩骨抵住他的喉结,\"说!\"
\"墨......十三......\"李老三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两个人的重叠,一个是他自己的破锣嗓,另一个像是刮过纸人的风,\"他说......要确认......继承者......\"
话音未落,窗纸被指尖戳破个洞。
月光顺着洞照进来,映出张半人半纸的脸——左半边是苍白的活人皮肤,右半边却像被水浸过的纸,泛着青灰,能隐约看见下面的筋骨脉络。
\"阿鸢。\"墨十三的声音很轻,像在哄睡梦中的孩子,\"别怕。
我只是想看看,这碎片是不是真的认你为主。\"
白小芩的傩骨微微发颤,她转头看向阿鸢。
阿鸢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住了阴镜碎片,掌心的血正渗进碎片的裂缝,把幽蓝的光染成了暖金。
碎片上的金光流转,在地上投出个模糊的影子——和旧鬼市时一样,是陆师父的轮廓。
\"你们以为十二圣物只是钥匙?\"
门轴吱呀一声。
楚昭然披着黑底金纹的官服跨进来,腰间的玉牌撞出清脆的响。
他的目光扫过阿鸢手里的碎片,又扫过地上抽搐的李老三,最后停在墨十三脸上:\"错了。
它们是阴天子转生的容器。\"
阿鸢下意识把碎片往怀里藏,却被白小芩按住手腕。
少女的傩面已经取下,眼底泛着血丝:\"你胡说!
陆师父他......\"
\"他死了?\"楚昭然从袖中取出枚玉简,轻轻一抛。
玉简悬浮在半空,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袁天罡的《伪身经》里写得清楚:阴籍图谱可聚残魂,十二圣物可塑新身。
你们那位陆九溟,或许从来就没真正离开过。\"
阿鸢的指尖在发抖。
她想起陆师父最后消失时,说的那句\"该醒了\";想起阴镜碎片上越来越清晰的影子;想起心口那处总在关键时发烫的印记——难道陆师父的残魂,真的附在了阴籍里?
\"你手中的巫典,是他意志的延续。\"楚昭然往前走了两步,靴底碾过李老三的血,\"你们找圣物、破诡案,都是在帮他重塑肉身。
现在交出巫典,我可以让你们亲眼看看......\"
\"傀儡非真,唯魂可续。\"
阿鸢怀里的巫典突然震动起来。
她慌忙翻开,只见空白的纸页上浮现出一行血字,墨迹还在往下滴,像刚从谁的血管里挤出来的。
墨十三的纸手突然攥紧,右半边脸的纸皮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泛红的血肉:\"她看懂了。\"
阿鸢抬头,正撞进墨十三左眼里的痛楚:\"你不是要抢碎片,是想阻止......\"
\"阻止他用十二圣物强行转生。\"墨十三的声音哑了,纸手轻轻碰了碰阿鸢手里的碎片,\"当年我毁掉纸灵王,就是因为它被注入了太强烈的执念。
活人魂入死物身,最后只会变成......\"
\"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楚昭然突然笑了,他的袖摆无风自动,里面透出诡异的红光。
阿鸢眯起眼,看见他袖口绣着的云纹里,隐约有古老的符文在苏醒,像活过来的蛇。
墨十三的纸脸突然剧烈抖动,右半边的纸皮大片剥落,露出下面缠着红线的骸骨。
他猛地推开阿鸢,纸做的左手化作千万张符纸,迎向楚昭然的方向:\"带巫典走!
他身上的是......\"
\"是黄泉引魂幡的残纹。\"白小芩的傩面再次戴上,青玉眼睛里涌出黑雾,\"袁天罡用活人血养了三十年的东西。\"
阿鸢被推得撞在墙上,怀里的巫典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她望着墨十三逐渐碎裂的纸身,望着楚昭然袖中越来越亮的红光,突然想起陆师父教她认骨时说的话:\"最可怕的不是诡物,是人心的执念。\"
而此刻,她心口的印记正和阴镜碎片一起发烫,烫得她眼眶发酸。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楚昭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雾里。
墨十三的纸屑散了满地,其中一片落在阿鸢脚边,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小心\"。
白小芩蹲下来捡纸屑,突然倒抽口凉气:\"阿鸢,看这个。\"
她摊开手掌,里面是块指甲盖大小的纸片,上面画着座被纸人包围的坟,墓碑上刻着\"纸灵王墓\"。
阿鸢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纸片,耳边响起墨十三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我是那个曾亲手毁掉'纸灵王'的人。\"
晨雾漫进阁楼,模糊了窗台上的阴镜碎片。
阿鸢却看清了碎片里的影子——这次不是陆师父,而是个穿着纸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往雾最浓的地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