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林冲进院子时,天刚蒙亮。他手里那张纸被风掀得哗哗响,边角已经磨出了毛边。
“云姐!农政司的人动身了,半个时辰就到。”
我正蹲在田头检查新一批水稻的叶脉,听见脚步声立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顾柏舟从晒场那边跑过来,草帽都没戴,额头上一层薄汗。
“带了几个人?有没有说查哪块地?”
“三个差役,一个文书,点名要验城南那片灵泉稻。”周大林喘着气,“还说要进棚看封装流程。”
我点头,心里有数。那块地是最早接入系统监控的,生长图谱完整,连施肥时间都精确到刻。但官府不认虚的,得让他们亲眼看见东西能对上号。
“柏舟,你去把灌溉记录本翻出来,摆在田头小桌上。再提两桶刚抽的井水,就说是我们日常用的水源。”我一边说一边往加工棚走,“周大林,通知包装组,今天所有工序提前一炷香开始,按标准流程来,别省步骤。”
进了棚,我直奔木屏前,指尖划过投影界面,调出今日待检地块的全部数据流。防伪标签存量还够,但得现场激活一组新的。我取出一叠空白标签纸,放在铜板旁备用。
差役是辰时三刻到的。领头那人穿着青灰短衫,腰间挂着一块铜牌,脸上没什么表情。文书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册子,目光一直往田里扫。
我在田埂迎他们,没多话,直接请他们在小桌前坐下。顾柏舟端来茶水,我把准备好的样本托盘打开:一撮稻谷、一片干枯的叶子、一小瓶滴着水珠的土壤滤液。
“这是昨夜刚取的样。”我说,“您要是想比对,现在就能验。”
那差役看了我一眼,没接茶,只问:“你说你们这记录能看全程?怎么个看法?”
我起身走到铜板前,将一张标签贴上去。手指轻点,系统响应,一道光映出文字和图像:播种日期、每日温湿度变化、三次人工除虫的时间节点,最后是质检员签名。
差役皱眉凑近,伸手摸了摸铜板表面。“这……不是画上去的?”
“不是。”我把另一张标签递过去,“您拿去随便找个反光面,自己试。”
他迟疑了一下,接过标签,转身让随行的差役去找附近人家借铜镜。等镜子拿来一照,数据照样浮现。文书当场记了一页,抬头问我:“这些信息,能改吗?”
“能改的都不是正式存档。”我说,“系统每刻都在备份,删改会留痕。您若不信,可以现在去田里随机挖一段根系,我调出它从发芽到今天的全部养护记录。”
他们交换了个眼神。差役终于喝了口茶,说:“带我们去看看加工棚。”
棚内一切如常。工人正在分拣玫瑰花茶,扫码、称重、封包,动作熟练。我在入口处调出监控日志,选中今天凌晨的一批货,播放封装全过程。画面清晰,连谁打了哈欠都能看得见。
“你们每天都记这么细?”
“每一单都这样。”我说,“不光是给自己看,也是为了让买的人放心。”
差役没再说话,只是让文书在册子上写了不少字。
他们走的时候没给答复,但临上车前,那差役回头问我:“明天还能再来查一次吗?换别的地块。”
“随时欢迎。”我答。
人一走,周大林立刻问我:“是不是有戏?”
“他们肯再查,就是松口的迹象。”我往屋里走,“但这还不够。得让他们觉得,咱们不是添麻烦,而是帮他们省事。”
当天下午,我写了份文书,不是申请,是承诺书。写明愿作为唯一试点单位接受全程监督,每月提交生产销售总表,发现问题主动报备。我还附上前五批抽检合格的记录,每一份都盖着系统自动生成的防伪印。
李商人傍晚来的时候,带来了消息。
“农政司吵了一下午。”他坐在我家堂屋,喝了口粗茶,“有人觉得你们这套太邪乎,说是动摇祖制;也有人说,真能杜绝掺假,该试试。”
“最后呢?”
“折中。”他看着我,“给你们三日内分批入市的机会,每批货必须贴官方复核标签,试行一个月。过了这月,再定要不要推广。”
我松了口气。
“标签什么时候能拿到?”
“明早去领第一批,限量三百张。”他顿了顿,“但他们有个条件——你是唯一获批的农户,不能传给别人用。”
“我答应。”
第二天一早,我亲自去领了标签回来。红边黄底,中间压着农政司的印,背面有一行小字:试点编号001。
第一批货装车时,我站在棚外看着。周大林带着人逐一核对追溯码,贴上新标签,再由李商人的车队接手。三辆车,满载灵泉水稻和玫瑰茶礼盒,缓缓驶出村口。
第三天,消息传回来——货顺利入城,市集摊位前围满了人。有人认出标签,打听来源,甚至有铺子主动上门问能不能代理。
晚上,老客户王掌柜亲自登门,手里拎着空盒子。
“这米煮出来的饭,香得邻居都来问。”他笑着说,“我订二十箱,月底前要。”
我当场应下,又补了一句:“这次要是再卡住,赔您三成损失。”
他摆手:“不用赔,我看的是实诚。你们这回,是真的闯过去了。”
订单一张张恢复,仓库里的存货开始减少。周大林重新排了运输表,语气也利落起来。李商人说,下一批可以走两条线,不必再绕集散点。
顾柏舟在晒场上清点新收的稻谷,见我走过来,问:“接下来呢?”
“先把这一个月撑住。”我说,“让他们知道,这个头开得值。”
他笑了笑,低头继续翻动谷堆。
几天后,农政司派人送来第二批标签。还是那个差役,这次他下车时点了点头。
“我们查了三户买家。”他说,“反馈都不错。上头问,你愿不愿意,再交一份月度总结?”
我接过标签,说:“我今晚就写。”
他走后,我把标签锁进柜子,转身打开系统界面。屏幕上,三郡的运输路线重新亮了起来,红色中断标记消失,变成流动的绿线。
加工棚里机器运转的声音稳定而清晰,扫码器滴滴作响,每一声都对应着一个即将发出的包裹。
我站在屏前,调出下一批发货清单,手指停在“打印”按钮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周大林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
“云姐,青阳那边又加了十箱,说是要赶节礼档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