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裹着风灌进衣领,我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李霸还立在三十丈外,雪已经漫过他的小腿,可他连睫毛都没眨一下,目光像两把淬毒的刀,刀刀扎在我抱着明霜的胳膊上。
\"墨公子好手段。\"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破风箱漏了气,尾音却陡然拔高,\"但今日之辱——\"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雪落在他咧开的嘴角,\"我李霸记着呢。\"
我抱着明霜的手紧了紧。
明霜的脸埋在我颈窝,呼吸虽稳,可体温烧得烫人,像块正在融化的火炭。
玄素剑在鞘中轻轻震颤,剑格抵着我的腰,烫得皮肤发疼——这剑在示警。
李霸的指尖在身侧蜷成爪,指甲缝里的血珠滴在雪地上,洇开个暗红的小坑。
他转身时,皮靴碾过积雪的声响格外刺耳,可走了两步又停住,背对着我甩了甩袖子。
我看见雪地里有团红光闪了闪,像只被踩碎的血珠,转瞬就被新落的雪盖住。
血腥气突然钻进鼻腔。
我瞳孔一缩,刚要抬步,明璃的手已经按在我胳膊上。
她的指尖冰凉,却捏得极紧:\"哥,霜儿需要暖房。\"她眼尾还沾着刚才打斗时溅的血,此刻却弯起嘴角,\"那些跳梁小丑,等霜儿好了再收拾不迟。\"
我低头看明霜。
她睫毛上凝着细雪,原本苍白的脸被我体温焐得泛着薄红,像朵快被雪压垮的红梅。
刚才华月说她需要静养,可这冰天雪地里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得先找处落脚的地方。
\"走。\"我压下翻涌的警惕,玄素剑被我握在左手,剑鞘上的云纹贴着掌心,像块随时能燃起来的炭。
那些原本跪着的修士早散得没影了,只剩孙三还趴在雪地里,裤裆处洇着片暗黄,闻到动静抖得像筛糠:\"墨...墨公子,小的、小的这就去给您找暖阁!\"他连滚带爬往林子里钻,皮帽子掉了都不敢捡。
明璃扶着我胳膊,另一只手替明霜拢了拢斗篷。
她的手指在斗篷边缘绞出褶皱,声音却轻得像片羽毛:\"姐刚才醒了一瞬,说...说终于看见你走自己的路了。\"她吸了吸鼻子,雪花落进她眼眶,\"她等这天等了三年,等你不再被家族压着当药人,等你握着剑说'这是我的道'。\"
我喉咙发紧。
三年前家族大比,老祖用搜魂术剥我根骨时,明霜跪了三天三夜求家主;两年前我在乱葬岗试针救濒死孩童,明璃偷偷给我送了半年的伤药;一年前我被毒修围杀,是她们姐妹用符阵替我挡了致命一击——她们的道,从来都和我绑在一起。
\"到了。\"华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背着药箱站在棵老松树下,松针上的雪簌簌落着,露出半间石屋的轮廓。
石屋门楣上结着冰棱,门却虚掩着,漏出些模糊的暖意。
孙三缩在门后,搓着手哈气:\"小的早让人烧了火炕,被褥都是新晒的...\"
我跨进门槛时,玄素剑突然嗡鸣一声。
剑鞘擦过门框,在木头表面划出道白痕——刚才那丝血腥气,似乎就缠在这石屋周围。
我反手扣住门闩,转身时正看见李霸刚才站的方向,雪地上有团暗红正在扩散,像朵开得极艳的花。
明霜被我放在火炕上,被子刚盖上,她就皱着眉哼了声。
明璃立刻跪坐在炕边,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姐,暖和吗?\"明霜的睫毛动了动,嘴唇翕动两下,没说出话,眼泪却先滚了下来,沾湿了枕巾。
华月已经打开药箱。
她的手指在玉瓶间扫过,最后停在个雕着缠枝莲的青瓷瓶上。
瓶塞刚拔开,屋里就漫开股清苦的药香。
她抬头看我:\"需要我再替她诊脉吗?\"
我点头,玄素剑被我放在炕头,剑鞘上的云纹在火光里泛着暖光。
明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哥,刚才李霸那眼神...\"
\"我知道。\"我扶住她的手,\"他留了东西。\"雪地里那团红光在我眼前闪过,\"等霜儿稳定了,我去查。\"
明璃咬着嘴唇点头,目光又落回明霜脸上。
火炕的热气裹着药香漫上来,明霜的眼泪慢慢止住了,呼吸也匀了。
华月的银针在她腕间游走,最后收针时,她指尖沾了点血,凑到鼻端嗅了嗅,眉头微微松开。
\"心脉稳了。\"她把银针收进玉囊,转身从药箱最底层摸出个锦盒。
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颗鸽蛋大的玉丸,玉色通透,能看见里面流转的雾气。\"这是安神玉露丸,\"她指尖拂过玉丸,\"等她醒了喂半颗,能护着神魂三天。\"
我盯着那玉丸,突然听见窗外传来松枝断裂的脆响。
玄素剑在鞘中震颤,剑鸣混着风声,像在说——麻烦,才刚开始。
华月将玉丸掰成两半时,瓷盒边缘的釉色在火光里晃了晃。
明璃立刻捧起茶盏凑过去,指尖抖得厉害,茶水泼在炕沿上,洇湿了块青布。
我盯着明霜泛白的唇,看华月用茶勺舀着温水,将半颗玉丸慢慢送进她嘴里——她喉结动了动,像是本能地吞咽,睫毛颤得像被风扫过的蝶翼。
\"睡吧。\"明璃凑过去,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声音软得能化了雪,\"我和哥都在。\"明霜的手指在被子下动了动,最终蜷成小拳头,搭在明璃手背上。
华月收了茶盏,药箱铜锁扣上的声响让我惊了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玄素剑,掌心全是汗。
\"她需要静养。\"华月将锦盒推到我面前,指尖在盒盖上敲了敲,\"你不能再让她涉险。\"她的眼睛像浸在药汤里的琥珀,沉得很,\"我在玉丸里加了引气散,能护着她心脉三天。
但三天后...\"她没说完,转身收拾药箱,铜铃似的药瓶撞出细碎的响。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炕头。
明霜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嘴角还沾着点药渍。
三年前她跪在家主殿外,膝盖渗的血浸透了青石板,也是这样安静地闭着眼——那时候我在暗室里被剥根骨,疼得咬碎了半颗牙,却连她的哭声都听不见。
\"孙三。\"我突然开口。
缩在墙角的孙三\"扑通\"跪了,脑门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
他刚才去寻暖阁时沾了一身松针,此刻抖得簌簌往下掉:\"墨...墨公子,小的、小的就是被李霸那老匹夫逼的!
他说只要我在大庭广众下说您偷了玄素剑,就给我筑基丹...\"
\"造谣污蔑,本该诛杀。\"我松开剑柄,玄素剑嗡鸣一声沉进剑鞘。
火炕的热气漫上来,熏得人眼眶发酸,\"但今日我既得神器,不愿多造杀孽。\"我屈指一弹,一道青芒没入他丹田——那是家传的\"锁元印\",能封他气海境修为三年。
孙三愣了片刻,突然对着我磕起头来,额头在地上蹭出红印:\"谢公子不杀之恩!
谢公子不杀之恩!\"他爬起来时,裤脚还沾着雪水,却不敢多留,弓着背往门口挪,到门槛处又回头:\"小的...小的这就回宗门领罚!\"话音未落就窜了出去,木门被撞得哐当响。
明璃突然拽了拽我衣角。
她盯着窗外,眼尾的血渍已经干成暗褐:\"哥,松针不响了。\"
我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连风都静了。
石屋里的火盆\"噼啪\"爆了个火星,映得窗纸一片暖黄。
玄素剑在鞘中轻轻震颤,这次不是示警,倒像是...催促?
我刚要摸剑,地面突然晃了晃,像有只巨手在底下推了推。
\"地动?\"华月扶住桌角,药箱在桌上滑出半尺。
明璃立刻扑到炕边,用身子护着明霜——她的发尾扫过明霜的脸,明霜皱了皱眉,却没醒。
第二波震动更猛。
石屋的房梁\"吱呀\"作响,松针混着雪块\"哗啦啦\"砸在屋顶。
我推开窗,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但我看见了,三十丈外的雪地里,那团被雪盖住的红光正在翻涌。
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地下挣揣,雪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红光顺着裂缝往上钻,像根被扯断的血管。
\"血煞咒印!\"华月的声音突然发紧。
她扒着我肩膀看向窗外,药香混着血腥气直往鼻腔里钻,\"李霸那老匹夫...他什么时候下的手?\"
我握紧玄素剑,剑鞘烫得几乎握不住。
感知顺着剑纹蔓延出去,触到那团红光的刹那,后背的寒毛全竖起来了——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咒术。
血雾里裹着腐肉味、焦土味,还有种让人心底发颤的腥甜,像是...血魔的气息。
\"哥!\"明璃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光...在往天上冲!\"
我抬头。
猩红光芒已经冲破雪幕,像根烧红的铁钎子扎进云层。
云层被撕开道口子,月光漏下来,照得那光更艳了,像谁把整片血海都泼上了天。
玄素剑突然发出龙吟,震得我虎口发麻——这是它认主以来最剧烈的反应,像是见了什么死敌。
\"这不可能。\"华月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墙上,\"血魔早被封在无间渊三百年了...李霸怎么会...\"
她的话被第三波震动打断。
石屋的火盆翻了,火星溅在被褥上,明璃手忙脚乱去扑。
我盯着那道红光,喉咙发紧——李霸临走时甩袖子的动作突然在眼前闪过,他指甲缝里的血珠,雪地里暗红的小坑...原来那不是普通的血,是咒印的引子。
明霜在炕上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抓住明璃的手腕。
明璃低头看她,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姐,你醒醒...要出大事了...\"
我摸了摸明霜发烫的额头,又看了看窗外冲霄的红光。
玄素剑在掌心发烫,像在说\"去\",可明霜还烧得迷糊。
风突然大了,卷着雪粒拍打窗纸,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外面说话——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却让后颈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李霸为何会掌握血魔之力?
这枚咒印是否只是开端?
我望着那道猩红的光,突然想起他临走时说的\"今日之辱,我记着呢\"。
原来他记的不是被我当众挫败,是要把更大的祸水引到我头上。
明霜在睡梦中呢喃了句什么,我凑近去听,只听见\"小心\"两个字。
大地还在震动,红光还在往上冲。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