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遗爱和马周都是一愣。
一个和尚,偷跑出去了?
这算什么大事,值得西境守军加急上报?
房遗爱性子急,忍不住问道:“殿下,不就是一个和尚吗?跑了就跑了呗,难不成还是什么江洋大盗?”
李承乾的目光从军报上移开,落在了房遗爱的脸上,那眼神很平静,却让房遗爱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他叫玄奘,是净土寺的僧人。他不是往东跑,也不是往南跑,而是……一路向西。”李承乾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军报上说,此人蓄谋已久,绕开关隘,孤身一人,踏入了莫贺延碛,看方向,是准备前往西域诸国,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是天竺。”
天竺!
听到这个地名,马周的脸色瞬间变了。
作为李承乾的心腹,他太清楚太子殿下对佛教的态度了。
从公审法琳,到打压佛门,再到取消佛寺的免税特权,征收七成香火钱,太子殿下用雷霆手段,好不容易才将佛门那嚣张的气焰给压了下去,让那些和尚道士们,从高高在上的神坛,变成了必须为国纳税的普通“职业”。
整个大唐的佛门,如今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玄奘!
他要去天竺,去那个佛教的发源地,想干什么?取经?求法?
在太子殿下明令压制佛教,并且严申边境管理,禁止国人私自出境的当下,玄奘此举,无异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狠狠地抽了朝廷和太子殿下一记耳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偷渡,这是公然的挑衅!
“这个玄奘……他想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如今佛门的处境吗?”马周又惊又怒,“私自偷越国境,这已是重罪!他这是要将整个佛门,重新架在火上烤啊!”
“匹夫之勇,愚不可及!”房遗爱也反应了过来,破口大骂,“这秃驴是自己想死,还想拉着天下的和尚一起陪葬!”
李承乾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目光落在了西域那片广袤而陌生的土地上。
玄奘。
对于这个名字,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在另一个时空,这是一个被神化了的名字,是坚韧、虔诚、智慧的代名词,是一代佛法宗师,是《西游记》里那个慈悲为怀的唐僧原型。
可是,在这里,在此刻,在自己这个穿越者的眼中,玄奘的行为,只有一个定义。
“他不是在求法,他是在叛国。”
李承乾转过身,看着已经惊呆的马周和房遗爱,语气冰冷而决绝。
“国,是家之大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唐律法明令,任何人不得私自越境,违者以叛国论处。他玄奘是僧人,难道就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
“他心中只有他的佛,却没有生他养他的大唐,没有给他身份的君父。为了他那虚无缥缈的‘无上大法’,便可将国家法度视若无物。这等人,与那通敌卖国的贼子,有何区别?”
“今日,他一个玄奘可以为了求佛法而西行。那明日,是不是就会有李玄奘、王玄奘,为了求神术、求财宝而东渡、南下?届时,大唐的边境,岂不成了人人可随意进出的筛子?国之威严,何在?”
一番话,字字在理,掷地有声。
直接从根子上,否定了玄奘此行的所有“神圣”光环,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叛国”的耻辱柱上。
马周和房遗爱听得是冷汗直流。
他们这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如此动怒。殿下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佛法,而是国法!是秩序!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与国家威严!
任何胆敢挑战这个底线的人,无论是谁,都将迎来雷霆之击。
“殿下英明!”马周躬身下拜,心悦诚服,“是臣等想得左了。此事,绝不能姑息!”
“那……殿下,咱们该如何处置?”房遗爱问道,“要不要派人去追?”
“追?”李承乾嗤笑一声,“莫贺延碛,八百里流沙,自古以来便是有去无回的绝地。他自己要去找死,何必浪费我大唐将士的性命?由他去吧。”
“那……就这么算了?”房遗爱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承乾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孤虽然不在乎他的死活,但孤必须让天下人都知道,做这件事的下场。”
他看向房遗爱,下达了命令。
“遗爱,你即刻去一趟《大唐日报》报社。明日增刊,头版头条,就给孤刊登这件事。”
“啊?还给他上头条?”房遗爱一愣。
“对,就要上头条!”李承乾冷笑道,“内容嘛,不必添油加醋,就将瓜州守军的军报原原本本地登上去。但是,标题要给孤起得醒目一点。”
他踱了两步,沉吟道:“就叫——《国法无情,叛僧玄奘孤身西行;佛心何在,净土古刹引火烧身》。”
“另外,在报纸最显眼的位置,用最大的字体,给孤印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
“私自偷越国边境,视同叛国!”
房遗爱眼中一亮,瞬间明白了李承乾的用意。
“臣,遵旨!”房遗爱兴奋地领命而去。
马周看着李承乾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可怕了。他甚至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仅仅凭借一张报纸,一篇檄文,便能掀起滔天巨浪,杀人于无形。
……
次日。
最新一期的《大唐日报》增刊,当百姓们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标题,以及那句用血红色字体印出的“视同叛国”时,整个长安城,彻底炸了锅。
“什么?又有和尚不干好事了?”
“这个叫玄奘的,胆子也太大了!太子殿下刚收拾完佛门,他就敢顶风作案?”
“叛国啊!这可是滔天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净土寺?我知道,城西就有!走,找他们算账去!他们佛门出了这种败类,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时间,群情激愤。
无数百姓自发地聚集起来,涌向城西的净土寺。他们虽然没有冲进去打砸,却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指着那紧闭的朱红大门,破口大骂。
唾骂声,诅咒声,响彻云霄。
而此刻,净土寺内,早已是人心惶惶。
方丈慧明禅师,手捧着那份《大唐日报》,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张平日里宝相庄严的脸,此刻比纸还要白。
“孽障!孽障啊!”
“方丈,我们该怎么办啊?”监寺、首座、堂主……寺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围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
慧明禅师看着手中的《大唐日报》,那血红的“视同叛国”四个大字,不住颤抖。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去找太子殿下求情?
慧明禅师只要一想起公审台上法琳的下场,就忍不住两腿发软。法琳那等佛门龙象,饱学之士,在太子殿下面前,都如同三岁稚童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一个只会念经的方丈,去了恐怕连话都说不完整,就会被百骑司拖去喂狗。
解释?
报纸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玄奘私自越境,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解释?说他不是你们净土寺的人?全长安都知道,玄奘在此挂单讲经数年!
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就是同罪!等待净土寺的,将是灭顶之灾!
慧明禅师的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每一个念头,最终都通向了绝望的深渊。
他知道,太子殿下这一招,他根本不在乎玄奘的死活,他要的,是借玄奘之事,彻底敲断佛门的脊梁骨,让天下所有僧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佛法,永远大不过王法!
其实李承乾一开始也没逮着佛门往死里弄,毕竟之前的一波操作就已经将佛门压得抬不起头了,但奈何这玄奘太头铁啊,他接下来还要扩张,还要推行很多国策,他要的是大唐所有势力都乖乖听话,你这刺头跳出来那不就是等着被杀鸡儆猴吗。
绝望之中,求生的本能,让慧明禅师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猛地从蒲团上站起,环视着殿中众人,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救我净土寺,能救天下佛门!”
“什么办法?”众人急切地追问。
慧明禅师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那残忍的决定。
“壮士断腕!”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立刻!马上!以我净…不,以长安所有寺庙的名义,联合发布公告!”
“第一,将玄奘此獠,逐出佛门!开除僧籍,永不录用!斥其为佛门败类,数典忘祖之叛徒!”
“第二,向天下佛门下发通牒,任何寺庙,胆敢收留玄奘者,皆视为我佛门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第三!”慧明禅师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悬赏!我们自己出钱!悬赏五百贯!不,一千贯!无论是谁,只要能将叛僧玄奘擒获,送交官府,我长安佛门,便奉上一千贯赏金!”
“第四!在《大唐日报》上发文,就说我佛教永远拥护大唐国策,永远支持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决策,另,公开购入一千万贯大唐皇家银行发行的债券,以示忠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所有的僧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方丈。
自己人悬赏自己人,还要掏空家底买债券?
这……这简直了!
“方丈……三思啊!”一位老僧颤巍巍地开口,“玄奘法师他……他毕竟也是为了求法,罪不至此啊……”
“住口!”慧明禅师厉声暴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存幻想?是你的慈悲心重要,还是我们这满寺上千人的性命重要?是玄奘一个人的名声重要,还是整个大唐佛门的存续重要?”
他指着殿外,声音凄厉:“你们听听外面的声音!再不做决断,等太子殿下的百骑司冲进来,我们就都得去乱葬岗见佛祖了!”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浇醒了所有还心存幻想的人。
是啊,死道友不死贫道。
玄奘是你自己要作死,那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
很快,一份由净土寺牵头,长安城内大小数十家寺庙共同署名的公告以及一篇极尽谄媚表决心的佛门大作,被送到了《大唐日报》的报社。
房遗爱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当场就笑喷了。
“我靠!这帮秃驴,为了活命,真是脸都不要了啊!”
于是,很快,一篇名为《陛下即我佛,拜陛下如拜佛》的文章头版头条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