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盛会前半场已然结束,紧跟着的,是万众瞩目的灯花游街。
长街十里,灯河倒悬。绚丽花灯从城楼一路蜿蜒至巷尾,又于夜风里轻晃,将碎光洒向摩肩接踵的人群。
醉月楼上,郝陡司倚着朱漆雕栏,月白色广袖被光映得泛起暖玉般的光泽。
“ 你倒是会挑地方。”
身后传来清脆步伐声,郝陡司转头,见燕栖修抱着手臂缓缓走来。
郝陡司收回视线,眉目被镀上琥珀色的柔光。他执起青玉酒盏,指节泛着冷白:“ 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酒盏中并无酒液,却被他玩味地握在手心。“ 很开阔,能看得很清楚。”
风裹着香气,掠过被人抬着的花轿,将轿子前的轻纱幔帐掀起层层涟漪。
聆樱雪掀开纱幔,望着前方的景象,珍珠耳坠在白皙耳垂下晃荡。
旁边舔着苹果糖葫芦的小孩,歪着脑袋瞧去,好半晌,才开口道:“好漂亮的姐姐,醉花阴的姐姐果然都很漂亮。”
孟文喝着酒,醉醺醺说道:“ 那女子,应该是醉花阴新上任的四和香。这种盛会一般都是醉花阴主办。”
“今年的花灯,倒是比昨年更好,更有创意。你爹我都看过好几场了呢!” 孟文摸着胡子,将自己说的很有经验,唬着儿子。
孟思珀歪了歪脑袋,盯着那晶莹的红糖葫芦,数道黑影映射在红糖上,飞速疾驰,最终从他头上掠过。
他惊喜抬头:“哇,哇塞! 父亲你快看,果然像你说的,还有额外表演啊?”
孟文疑惑地挠着脑袋,先前那些都是瞎说的,每年的环节都是固定,哪来的额外表演?
他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顿时目眦欲裂,连忙抓住儿子往远方逃离。
“有刺客! ”
尖叫声像利刃,瞬间划破原来热闹喜庆的氛围。
先是零星的几声惊呼,随后恐慌如野火般蔓延。人群像被惊散的鸟群,骤然炸开。
推搡、冲撞、跌倒。货摊被撞翻,瓜果滚落一地,踩烂的汁水混着尘土黏在青石板上。
烟火炸裂的巨响,掩盖了刀锋出鞘的声音
\"唰!\"
短刀泛着锋锐冷光,贴着聆樱雪的耳际划过,削断一缕青丝。
她猛然回头,瞳孔骤缩。
十几个黑衣人如鬼魅般从灯影中冲出,刀光映着漫天烟火,冷得刺目。
聆樱雪紧紧握住身旁的红伞,将其撑开,抵住下一道攻击。
“铮——”
两道内力相碰,震得她虎口发麻。
聆樱雪旋身跃至花轿外,避过横劈而来的刀锋,红伞斜挑而上,数道内力如同利刃一般飞驰袭来,\"嗤啦”划开刺客遮脸的面巾。
“啧,醉花阴的九重春色,果真烦人。”黑衣人捂住脸庞,低喝一声,攻势更急。
其他刺客也赶过来,五把钢刀同时斩来。
她急退三步,伞面猛地撑圆。刀锋砍过红色伞面,溅起一串火星。
左侧突然寒光暴起,她皱起眉头,勉强挡住致命一击,却不防另一把刀自右下斜撩而来。
\"噗!\"
刀锋入肉的声音格外清晰。聆樱雪踉跄后退,左肋已绽开一道血痕。
血色漫开,如朱砂倾泻,染透墨绿色的衣襟。
远处,一包玫瑰糕悄然掉落在地。
黎月悦怔立原地,眸中映着那抹刺目的红,唇瓣颤抖。
风过,掀起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脑中轰然,如惊雷炸裂。她踉跄上前,几乎跪倒,连悲鸣都只能哽在胸间。
聆樱雪染血的指尖,握住黎月悦那颤抖的手,在彻底陷入黑暗前,聆樱雪听见对方震耳欲聋的心跳。
她白皙的鼻尖靠在黎月悦煞白的脸侧,似是轻柔的安抚。
另一道刀光再次袭来,却没有落在二人身上,而是被两根修长的指骨夹住。
白色广袖与墨发飘浮,郝陡司垂下眼帘,内力附于指间,将那锐利刀身猛地折断。
楼上的燕栖修狠狠抓着栏杆,紧紧皱起眉头。
计划里没有这一环。他们派来的人,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并没有想伤害醉花阴的新任四和香。
这些行刺的黑衣人,不是他们原先准备的人...... 却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突兀出现。
若是背后的人又推波助澜,那他们真会与醉花阴结下死仇了。
燕栖修连忙在脑中思索着,这件事后,最大的受益人会是谁?
他们确实是准备在盛会上引起骚乱,这样便可引来巡城队,分散另一边的注意与压力。
盗走皇宫里的那样东西...... 才是他们本次的目标。
........
艾樊错抱着头,悠闲走在街上。
这一次的灯花盛会这么热闹,不出来看一场,真是可惜了。
他抚了抚胸口,按照以往,他这惹事体质,绝对会出事。
不过琼林盛会后,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呢!
喏,他艾樊错现在就好端端走到街上,啥事也没发生呀。
艾樊错刚在心里庆幸完,顿时有一个步伐踉跄的男人撞上他。
艾樊错被撞得往后退,晃了晃脑袋,看清了面前的人。
那张脸.......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完整的脸了。
这张苍老的脸,像是被烈火舔舐过,皮肉扭曲虬结。
身着粗糙布衣的老人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哪怕如此害怕,仍旧紧紧抱着怀中的布包。
艾樊错忍不住放轻声音,委婉询问道:“老人家,你这是怎么了?”
如此害怕,莫非是因为脸庞的可怕,遭到别人的欺负?!
“对不起,对不起!”
“有人追俺,要打俺,要抢东西! 俺不给他们,不能给他们!”
泪水从老人浑浊的眼中滑落,顺着扭曲的脸颊蜿蜒而下,最终滴在怀中的布包上。
他蜷缩起身子,像一块腐朽的木。
艾樊错听到后面阵阵的脚步声,看来人还不少,打不过,打不过。
他便皱起眉头,抓住老人枯瘦的手,往另一处隐蔽的巷子里去。
艾樊错一边跑一边回头,轻声安抚道:“你莫怕,我知道一处隐蔽的地方,我们从那巷子走。”
抢东西是不对的,艾樊错决定之后带这位可怜的老人家去报官。
他转头很快,没有注意到这老人家眼中闪过的暗光。
萧荣野领着其他巡检队员靠近,他紧紧握着佩刀。想不到有人会在灯花游街上行刺,一部分队员已经赶往了,结果皇宫那边又传来物品失窃的信息。
偷盗的人,是江湖排名榜第四十七名的留无痕。
此人轻功了得,更是善于隐蔽气息。靠着这一点,暗算了不少高手才获得了如此高的排名。
如今胆大包天,竟然敢偷皇室的东西,但毕竟是皇室,也没有那么容易得手。
为了那东西,对方的内力消耗了不少,如今想要完全隐蔽气息,倒是困难。
萧荣野的听力极好,又听到了另一道陌生的声音。
那声音在同谁说话,还要拉着人去隐蔽的巷子......
定是有鬼!
说不定,就是那飞贼的接应同伙!
他左右环顾,示意其他人把前面那条巷子包了,不让那二人有逃脱的机会。
艾樊错停下脚子,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他叉着腰,想着对方应该是走上另一条路,没有发现这个隐蔽巷子。
略带自豪地揉了揉鼻子,又转身对老人说道:“脚步声没了,他们应该是没发现,我们这下可以走........” 走去报官。
可“走去报官“这四个字还没说出,他猛地发现,巷子不知何时被一堆人围住。
但见一队朱衣巡检踏步而来,为首者头戴着鎏金护额,上面印着一枚赤铜官徽,透着着灯笼幽光,隐隐浮出“巡检司”三个篆字。
身上一袭暗红官服,腰带悬着三寸大的铜牌,朱砂填刻着“肃静八方”四个字。
艾樊错望着他们,心中下意识想到:太好了,当官的来了,都不用他们去找了。之后将事情讲出,让那些抢东西的坏人被绳之以法!
萧荣野指节扣着刀鞘,冷然道:“谁都不许走。”
留无痕的眼珠子咕溜转着,低下头悄悄地笑。
“艾樊错,组织培养你这么久......”他哑着嗓子高喊,声音让周围官兵全部听见。
“你是时候该回报了,我拿着东西先走,你来解决他们!”
艾樊错闻言,瞳孔骤缩。
这还是中原话吗?怎么合在一起,他就不认识了?!
可已经迟了.......
萧荣野抽出利刀,猛地上前:“拦住他们!”
留无痕“桀桀”笑着,运转轻功飞至巷子的上方,“我虽然屏蔽不了气息,但轻功的功夫还是有的,现在倒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他又回头露出那张烧伤的脸,眼里闪着讥诮的光。冲一脸懵逼的艾樊错无声开口,艾樊错读出那唇语:
“多谢你当替死鬼。”
艾樊错一下反应过来,他被这个江湖老滑头坑了! 这老滑头演技还特别好,至少骗这个初出茅庐的艾樊错,是足够的了.....
可恶啊,居然利用他的善心!!
艾樊错本想追上去讨要个说法,一柄利落的刀,已然架在他的脖子上.......
萧荣野让其他人追上去,自己一个人对付艾樊错。
萧荣野将刀迫近几分,微微仰头,嗤笑道:“没抓到留无痕,抓到他同伙也行。”
“艾樊错?看来这就是你的名字。我劝你如实交代,为什么联手留无痕,偷走皇室的物品。”
艾樊错僵硬地伸直脖子,咽了咽口水:“兄弟,误会,都是误会......”
萧荣野眉头紧皱,怒斥道:“啧,冥顽不明! 欺骗官府人员,罪加一等!”
艾樊错嘴角一抽,面如死灰。
他是真不知道该说啥,这情况,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犹如猛蛇缠绕的窒息感,犹如猛龙冲撞的危机感,让艾樊错心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