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樊错吓得踉跄后退,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扶住。
那手指修长苍白,顺着手臂望去,是雪白的广袖长袍。
再往上,一张银鬼面具覆在对方脸上,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艾樊错一眼就认出了人,那个很诡异的白衣师兄郝陡司!
郝陡司笑道:“师弟,你好渣。那时候我出去做好事了,没想到你居然勾搭上了另两个门派。”
艾樊错正盘算着怎么开溜,突然领子一紧,整个人被拎了起来。
郝陡司像拎猫崽一样把他举到眼前,银鬼面具微微歪着,透出几分困惑。
“奇怪,你在三更天那种疯子窝里混了这么久,怎么反倒胖了?”
艾樊错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心虚地移开视线。
三更天那群疯子虽然行事疯癫,但伙食给得大方,虽然总能尝出些腥味,可能是菜没洗干净的土腥吧......
更别说,小白确实是极好的小弟,天天往桌上堆糕点,什么芝麻酥,糖蒸酥酪.......
“莫非.......”郝陡司突然凑近,面具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那群疯子,特别是阎枳炩,把你当吉祥物供起来了?”
“师,师兄说笑了。”艾樊错干笑两声。
“我就是...呃,心宽体胖!对,心特别宽!”
郝陡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松手。
艾樊错还没缓过神,就听见头顶传来带笑的声音:“既然心这么宽,不如跟我一起去东芜。”
“我也是这几天要外出,去见一个故人。那我们刚好可以一起,艾师弟.....高兴吗?有师兄陪同你。”
艾樊错:“........”
小哥哥,如果让我说实话的话,可能有点伤人哦。
郝陡司微微偏头,银鬼面具折射出冷光,可那露出的薄唇却勾着戏谑的弧度。
他垂眸瞧着艾樊错,指尖又捻了捻对方后领的布料。
“ 高兴吗?”他又问了一遍,尾音拖长,带着点诱哄的意味,可眼底却浮着一层不容拒绝的认真。
艾樊错僵在原地,莫名想起小白跟在身后,满脸崇拜的模样,再瞄眼前似笑非笑的郝陡司...... 这两人都想跟自己一起去。
这算什么?拖家带口闯东芜?
艾樊错连忙晃了晃头,把这奇怪的想法晃出脑中。
...........
阎枳炩端坐在佛堂内,檀香缭绕,烛火摇曳。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一串紫檀佛珠,珠粒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佛堂内静谧安宁,唯有佛珠的轻响与他平稳的呼吸声交织。
实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邮雾手持一封素白信笺,快速地走到阎枳炩身侧,双手呈上:“掌令,灵奉掌令回信了。”
阎枳炩并未回头,只是微微颔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上次我给她寄了信,提到三更天新收了两名弟子。”
他指尖的佛珠一顿,“一位是此生注定求不得的少年。”
“另一位名为艾樊错,身上背着十多万条人命,是个难得的修者苗子。”
“这两件喜事,我都告知了灵奉,她在回信上都写了什么?”
邮雾将折好的信笺小心摊开,纸面上字迹清秀隽永,却又透着一股凌厉的锋芒。
他略带犹豫,低声念道:“阎枳炩,我们三更天不是猎奇人物收容地。”
念到此处,邮雾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若是因为他们出了事.....你就把自己的头砍了吧。”
佛堂内一时寂静,唯有烛火“噼啪”轻响。
邮雾偷眼瞥向阎枳炩,却见他神色未变,依旧从容。
“至于你要我照看那....名为艾樊错的弟子......”邮雾继续念道,“看我那时候的心情吧。”
阎枳炩低笑出声,手中佛珠随之轻颤。
他摇了摇头,眼中泛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神色,“这么多年过去,灵奉的性子还是这般......”
指尖摩挲着佛珠,目光投向佛堂深处摇曳的烛光,仿佛透过那光影,看到远方执笔书写之人。
那副冷若冰霜,又鲜活生动的模样......
灵奉年纪不过二十,就已登上江湖榜前十。放在偌大江湖上,也是鲜少有这般人物。
邮雾将信笺重新折好,置于案几之上。
佛堂内再次恢复宁静,唯有阎枳炩手中佛珠的轻响,一声一声,如同岁月流淌。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艾樊错动身前往东芜的日子。
圣上特意嘱咐他们低调行事,因此并未大张旗鼓地进入东芜地界,甚至特意错开时间。
艾樊错是在大理寺队伍出发的后一日,才独自启程的。
郝陡司弄了辆马车过来,外表朴素无华,内里却布置得极为舒适。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软垫,坐上去便让人昏昏欲睡。
艾樊错半倚在软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心想自己这哪像是戴罪立功去的?倒像是舒舒服服去东芜游玩.......
一旁的白常韵怀里捂着刚买的糕点,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块,递到艾樊错嘴边。
艾樊错张嘴接了,嚼了两下,又顺手从油纸包里捏了一块塞进白常韵嘴里。
二人一来一往,跟唱二人转似的,一个喂完,另一个又接着喂。
郝陡司坐在对面,手肘撑在膝上,托着下巴看他们。
忽然,他伸手一抓,扣住了艾樊错正要往白常韵嘴里塞糕点的手腕,笑眯眯道:
“别喂了,再吃下去,某只胖狸奴真要圆成球了。”
郝陡司只盯着艾樊错一个人看,这“胖狸奴”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白常韵神色淡漠地瞥了郝陡司一眼,没出声,没反驳。
他只是默默收回手,继续安静地坐在艾樊错身边。
像只伏趴在主人脚边的“温和”小狗,看似无害,实则眼神里藏着几分冷意。
众人一路吃吃喝喝,四日后,马车终于抵达东芜城门。
还未进城,喧嚣声便已扑面而来。
东芜城门处人流如织,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挑担的货郎,骑马的商队,推着板车的农夫.......络绎不绝地进出城门。
城门两侧站着身穿轻甲的守卫,腰间佩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来往行人。
艾樊错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座繁华的城池。
东芜地处要道,商贸兴盛。
街市上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远处还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显然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
就在他们被城门的喧嚣吸引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灰衣人站在人群边缘,手上覆着薄茧,目光冷峻地打量着马车内的三人。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中。
进了城后,郝陡司突然拍了拍艾樊错的肩膀,笑道:“你们先安顿,我去见个故人。”
说完,他转身走向马车后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细长的木匣。
匣子一开,里面竟是一束红花,枝干如玉枝般纤细,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光泽。
艾樊错盯着那花,不知为何,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玉线英?”
郝陡司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笑道:师弟终于知道这花的名字了,上次跟你说,你完全一脸懵呢。”
艾樊错挑眉:“这花......是送人的?”
原来是送人的,难怪郝陡司这么珍重,送的对象,应该也是他重要的人。
郝陡司笑而不答,只是将花枝小心收好,冲他们挥了挥手,转身便融入了东芜城的人潮之中。
白常韵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沉。
艾樊错偏过头来,搂住白常韵的脖颈,往城内走。
“随郝师兄去吧,咱们的正事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