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踏入镇远镖局,武圣威压如渊似狱。
“镇邪司封野狐坡,钦天监探黑风山,”陈观将药瓶放在林震南面前,“林总镖头,郡城这碗水,有人想搅浑了独饮。”
林震南脸色骤变:“陈阁主的意思是……”
“囤药居奇,断了多少人的生路?背后是谁在撑腰?”陈观指尖星辉隐现,“南三郡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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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刚破开晨霭,镇远镖局那两扇厚重、饱经风霜的黑漆大门前,气氛却沉凝得如同压了铅块。门楣上“镇远”两个鎏金大字,在熹微的晨光里也显得黯淡无光。
门房老李头缩在门房里,只敢探出半张脸,紧张地张望着外面。昨儿少镖头林骁灰头土脸地从万利钱庄铩羽而归,整个镖局上下就弥漫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压抑。今早,这股压抑陡然攀升到了顶点。
门外,只站着一个人。
青衫磊落,身姿挺拔,正是星陨阁阁主陈观。他身后并无星陨阁大批人马那种汹汹气势,只有张大胡子带着两个精悍手下,牵着几匹驮着礼箱的健马,安静地立在他身后几步之外。
可就是这一个人的身影,却仿佛一座无形的冰山,将整个镇远镖局前庭的空气都冻结了。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下来,门房里的老李头只觉得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守门的几个年轻探子手,都是镖局新招的锐气小伙子,平日里也是血气方刚。此刻,他们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捏得发白,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领头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眼神死死盯在陈观身上,充满了惊疑和一种本能的恐惧。他想上前盘问,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那青衫人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镖局门楣,却让他感觉像被无形的山岳压着,连提起刀鞘的勇气都在瞬间溃散。
“吱呀——”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打破了死寂。两扇大门终于被从里面完全拉开。
少镖头林骁当先一步跨出。他今日换了一身崭新的靛蓝色劲装,腰间挎着他那把视若珍宝的“破浪刀”,竭力想挺直腰板,维持住少镖主的体面。然而,当他那双年轻锐利的眼睛撞上陈观那双深邃无波的眸子时,林骁脸上的硬撑瞬间僵住。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顺着他的脊椎骨窜上天灵盖!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破浪刀,在对方的目光下轻飘飘如同孩童的玩具。一股巨大的、源自生命层次差距的恐惧感攫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地微微弓了下背,连呼吸都窒了一下。
林骁身后,一个身材魁梧如山、面容刚毅如铁铸的中年汉子缓步走出。他穿着朴素的深褐色短褂,露出的双臂肌肉虬结,布满陈年伤疤,行走间步伐沉稳,落地无声,正是镇远镖局总镖头,“铁臂托天”林震南。他国字脸上刻着风霜的痕迹,一双虎目精光内蕴,此刻却带着深深的凝重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林震南的目光掠过陈观,在那份平静下感受到了更甚于林骁百倍的压迫感,如同深海下的暗流,无声却足以倾覆巨舟。
林震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抱拳沉声道:“不知陈阁主大驾光临,林某有失远迎!镖局琐事缠身,未能远迎,还请阁主海涵!” 声音洪亮,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观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微微颔首:“林总镖头言重了。陈某不请自来,叨扰了。” 他目光在林震南那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上停顿了一瞬,“听闻前日城西老槐树胡同闹邪祟,镖局几位兄弟仗义出手,却不幸折损。陈某特备薄礼,聊表敬意,也代郡城百姓,谢过诸位高义。”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张大胡子立刻一挥手,身后两名手下迅速将几个沉甸甸的礼箱抬到门前。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瓶瓶罐罐——正是如今郡城有价无市、被炒上天的清心散、护脉丹和金疮药!数量之多,足以让在场所有镖师眼珠子都瞪圆了!
林骁看着那些药瓶,呼吸猛地一促,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渴望和难以置信。有了这些药,镖局那些重伤的兄弟就有救了!连林震南沉稳如山的面容也微微动容,看向陈观的目光瞬间复杂了许多。这份“薄礼”,在此时此地,分量重逾千斤!
“这…陈阁主,此礼太重!林某代镖局上下,谢过阁主大恩!” 林震南再次抱拳,这一次语气真挚了许多。
“些许伤药,不及兄弟性命之重。” 陈观语气平静,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林总镖头,可否借一步说话?此地,并非叙话之所。”
林震南心中凛然,知道正题来了。他侧身肃客:“陈阁主,里面请!书房清静。”
林震南的书房,布置得如同他本人,简单、硬朗、实用。几把硬木椅子,一张宽大的书案,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南三郡及周边地域的牛皮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处镖路和险地,旁边则挂着一口无鞘的厚背九环刀,刀身暗沉,透着一股饮血的煞气。
陈观的目光在那口九环刀上停留了一瞬,便自然地落回林震南身上。
林骁亲自奉上热茶,然后侍立在父亲身后,目光却忍不住在陈观身上逡巡,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和难以抑制的敬畏。
“陈阁主,”林震南端起茶碗,却没有喝,开门见山,“昨日城西之事,多谢阁主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三头血魔藤傀,凶戾异常,非寻常武者可敌。阁主神功盖世,林某佩服!” 他这话发自肺腑。昨日他虽未亲临现场,但事后去看过现场和怪物尸体。那头被生生捏爆头颅的藤傀,其死状之惨烈,残留的恐怖威压,都让他这位久经沙场、半步武圣的老镖头都感到心惊肉跳。眼前这位年轻的阁主,实力之强,远超他的预估。
“分内之事。”陈观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捏死了几只蝼蚁,“倒是林总镖头,贵镖局走南闯北,耳目灵通。这几日郡城乱象,想必看得比陈某更清楚?”
林震南放下茶碗,神色凝重地点头:“囤药居奇,药价飞涨如天;城门严控,盘查如同牢笼;更有那吸血邪物再现,人心惶惶!我镇远镖局走镖,如今连急需的伤药补给都难以筹措,几处重要镖路也因城卫军的盘查刁难而近乎断绝!” 他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桌上那些珍贵的药瓶,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懑,“昨日小儿去万利钱庄,想以镖局基业为质,借贷周转,竟也被那周扒皮一口回绝!简直欺人太甚!”
林骁在后面握紧了拳头,脸色涨红,显然想起了昨日的屈辱。
陈观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等林震南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宝丰号的刘有财,济世堂的孙妙手,万利钱庄的周扒皮…这三家,往日里可敢如此明目张胆,联手将郡城搅得乌烟瘴气,连镇远镖局的面子都半点不给?”
林震南虎目一凝:“阁主的意思是…他们背后有人?”
“不是有人,”陈观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有位大人物,想趁着野狐坡邪祸刚平,人心未定,镇邪司又封锁勘探、无暇他顾的‘大好时机’,把南三郡尤其是这铁壁郡的水彻底搅浑,好浑水摸鱼,将这碗里的油水独吞了去。”
他目光直视林震南,锐利如刀:“林总镖头觉得,在这铁壁郡,谁有这么大的胃口,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默许甚至纵容这种发‘邪祸财’、断无数人生路的勾当?”
林震南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爆响,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联想到万利钱庄周扒皮那副有恃无恐、连镇远镖局都不放在眼里的嘴脸,再想到城卫军对进出商旅近乎苛刻的盘查,以及那几家药铺背后隐约可见的官面背景…一切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郡守…赵文谦!”林震南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寒意,“他这是要吸干全城的血,肥他赵家的腰包!”
“岂有此理!”林骁年轻气盛,闻言更是怒发冲冠,猛地踏前一步,手按刀柄,“爹!那狗官欺人太甚!我们…”
“住口!”林震南厉声喝止,眼神严厉地瞪了儿子一眼。林骁被父亲的气势一压,满腔怒火堵在胸口,却不敢再言,只是胸膛剧烈起伏。
林震南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和杀机,看向陈观的眼神充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陈阁主目光如炬!只是…赵文谦乃朝廷命官,一郡之首,背后更可能牵涉州府乃至朝中大员。我镇远镖局…不过是一介草莽商贾,纵有满腔愤懑,又能如何?难道真能提刀杀进郡守府不成?”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力感。江湖再大,也大不过朝廷的法度。武圣再强,面对一个经营多年的地方实权郡守及其背后的庞然大物,也需顾忌重重。
陈观将林震南父子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放下茶杯,指尖在硬木桌面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轻鸣在书房内响起。林震南和林骁同时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感骤然降临!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仿佛整个书房的空间瞬间凝固、压缩,空气变得粘稠如铅汞!
林震南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半步武圣的气血本能地沸腾起来抵抗,额头青筋隐现,呼吸变得异常艰难。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万仞深海之下,无形的恐怖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的意志连同身体一起碾碎!那把挂在墙上的九环刀,无风自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承受的恐怖压力。
林骁更是脸色煞白如纸,闷哼一声,噔噔噔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书架上,才勉强站稳。他惊恐地看着陈观,如同看着一尊苏醒的太古魔神,刚才那点因愤怒而起的血气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敬畏!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凝重,明白了昨日城西那头怪物头颅爆碎时旁观者是何等感受!这不是人力,这是天威!
压力来得快,去得更快。陈观指尖离开桌面,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书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武圣…”林震南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和后怕,看向陈观的目光再无半分试探和犹疑,只剩下彻底的敬畏和一丝…希望?他刚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是凌驾于凡俗武道之上的力量!足以碾碎一切阻碍的力量!
陈观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威慑从未发生:“规矩,是人定的。南三郡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了。”
他看着惊魂未定的林震南父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囤积居奇,断人生路者,当诛。背后撑腰、吸食民脂民膏者,当罚。镇远镖局的镖路,必须畅通无阻。林总镖头,陈某需要一个答案。这铁壁郡,这南三郡的镖路,镇远镖局,是想继续被人卡着脖子吸血,还是…换个活法?”
林震南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精光爆闪,瞬间的恐惧过后,一股沉寂多年的血性和野心被彻底点燃!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陈观抱拳,深深一躬到底,声音铿锵有力,再无半分犹豫:
“林震南,愿追随陈阁主!镇远镖局上下,任凭阁主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郡守府邸,深藏于重重院落之后的书房,檀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气。郡守赵文谦并未穿着官服,只着一身宽松舒适的湖蓝色绸缎常服,正襟危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年约五旬,保养得宜,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文雅之气。只是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久居上位者的城府与算计。
书案对面,坐着三个人。
宝丰号大掌柜刘有财,一个脑满肠肥、穿着绫罗绸缎的胖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绿豆眼却滴溜溜乱转。济世堂的坐堂名医孙妙手,则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癯,留着山羊胡,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眼神却有些飘忽。万利钱庄的大东家周扒皮,则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身铜钱纹的员外袍,手里盘着两个锃亮的铁胆,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眼神阴鸷如鹰。
“大人,”刘有财搓着手,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城里的清心散、护脉丹,九成九都在咱们手里了!剩下的边角料也都被小铺子炒上了天!按您的吩咐,我们只放出了不到一成的货,价格…嘿嘿,已经是平日的五倍!那些武馆、小家族,都快急疯了!”
孙妙手捋着山羊胡,慢悠悠地补充道:“大人放心,老朽已配好了‘方子’。只需在那些平价药里掺入几味无关紧要的辅料,药效立减七成,但保管那些泥腿子尝不出异样。这‘利’,还能再翻一番。”
周扒皮停下盘铁胆的手,阴恻恻地接口:“钱庄这边,所有大额借贷都已收紧,尤其是针对那些跟镖局、武馆有往来的商户。镇远镖局的林骁小子,昨天碰了一鼻子灰。嘿嘿,没有钱,没有药,我看他们还能撑几天!等他们山穷水尽,不得不变卖产业时…”
赵文谦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脸上带着一丝矜持的笑意,听着手下三条“恶犬”的汇报,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的好戏。他正要开口,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大人,”管家恭敬的声音传来,“星陨阁陈阁主,递帖拜见。”
“哐当!”
刘有财手里的茶盏没拿稳,掉在厚厚的地毯上,茶水溅湿了他的绸裤,他却浑然不觉,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惊恐。孙妙手捋胡子的手僵在半空,山羊胡微微颤抖。周扒皮盘铁胆的动作也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赵文谦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瞬间便恢复了从容。他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哦?陈阁主?快请!” 随即对刘有财三人使了个眼色。
三人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起身,也顾不上仪态,仓惶地从书房的侧门溜了出去,只留下地毯上那滩刺眼的茶渍和空气中未散的惊恐气息。
片刻,书房门被推开。
陈观依旧是那身青衫,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张大胡子则留在门外,抱着手臂,如同一尊门神,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郡守府那些护卫。
“赵大人,叨扰了。”陈观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书案上那滩未清理的茶渍。
“陈阁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何来叨扰之说?快请坐!”赵文谦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热情地招呼陈观落座,仿佛刚才那点小插曲从未发生,“来人,看茶!上最好的‘云雾青’!”
侍女奉上香茗。
赵文谦关切地问道:“阁主昨日于城西大发神威,为民除害,诛灭三头邪物,实乃我铁壁郡之幸!不知阁主可有受伤?本官已下令严查,定要揪出那邪物滋生的根源,还百姓一个安宁!”
“些许跳梁小丑,劳大人挂心了。”陈观端起茶盏,并未饮用,目光落在赵文谦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平静,“陈某此来,是为另一桩事。”
“哦?阁主请讲。”赵文谦笑容不变,心头却是一紧。
“听闻城中药价飞涨,伤药奇缺,无数百姓武者因缺医少药而延误救治,甚至丢了性命。”陈观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陈某手中,恰好有清心散、护脉丹、金疮药等几味伤药的方子。”
赵文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但眼底的警惕和冷意却浓了起来:“哦?阁主竟通晓岐黄之术?不知这方子…”
“方子尚可。”陈观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陈某不才,略作优化,成本当可再降三成,药效却能提升近半。” 他仿佛没看到赵文谦眼中骤然闪过的寒光,继续道,“陈某有意,将此优化药方,无偿公之于众。并联合郡城尚有存余药材的医馆、药铺,平价供应,以解燃眉之急。”
“无偿公布?平价供应?”赵文谦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犯利益的冰冷和恼怒,“陈阁主!此议不妥!大大的不妥!药方乃各家立身之本,岂能轻示于人?此例一开,郡城医药行当必然大乱!况且,药材稀缺,乃邪祸所致,非人力可及!强行平价,只会让不法奸商有机可乘,囤积居奇,扰乱市场!此事,本官断不能准!”
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郡守不容置疑的威严,试图以官威压人。
陈观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股无形的、比在林震南书房时更加凝练、更加深邃的“势”缓缓弥漫开来。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精神的沉重压迫。
赵文谦只感觉眼前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隔了一层晃动的水幕。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那不是力量上的差距,而是仿佛一只渺小的蝼蚁,突然被置于浩瀚无垠的冰冷星空之下,感受到了自身存在的渺小与宇宙的永恒寂灭!一种绝对的、无法抗拒的、源自更高维度的“存在感”笼罩了他!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混沌的黑暗,星辰在其中诞生、膨胀、辉煌,又在转瞬间坍缩、湮灭,化作最原始的虚无!一切的挣扎、算计、权势,在这永恒的寂灭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噗通!”
赵文谦双腿一软,竟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直接瘫跪在地!他脸色惨白如金纸,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额头上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长须被汗水打湿,狼狈地黏在脸颊和脖子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书房内一片死寂。檀香依旧袅袅,但空气却冰冷刺骨。
陈观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如同烂泥的郡守大人,眼神淡漠,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俯视尘埃。
“赵大人,”陈观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冰冷的法则烙印在赵文谦的灵魂深处,“南三郡的规矩,该变一变了。”
“囤积居奇,断人生路者,当诛。”
“背后撑腰、吸食民脂民膏者,当罚。”
“这药方,本阁主今日便会派人,张贴于四门告示栏。”
“明日辰时之前,若郡城药价未能恢复常价,伤药供应未能畅通…那几位掌柜,”陈观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侧门外某个角落,“还有他们背后的‘根’,本阁主会亲自去‘拜访’,与他们好好讲一讲,这‘新规矩’。”
说完,陈观不再看地上抖如筛糠的赵文谦一眼,起身,从容地走出了书房。
直到陈观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许久,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才如同潮水般退去。赵文谦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触手!什么权势,什么算计,在那种力量面前,都是虚妄!
“怪物…他是怪物…”赵文谦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颤抖。
侧门被猛地推开,刘有财三人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看到赵文谦的惨状,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刘有财肥脸煞白。
“他…他说了…他要公布药方…他要平价供药…”赵文谦眼神涣散,语无伦次。
“什么?!”三人如遭雷击。
“降…降价!立刻!马上!把库里的药…全放出去!按…按平价!不!比平价再低一成!快!!”赵文谦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快去!不然…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铁壁城,镇邪司南域分舵深处。
依旧是那间隔绝一切的黑曜石密室。
厉千雪盘膝坐在一块万年寒玉床上,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的血色罡气。她面具已经摘下,露出一张英气却异常苍白的脸。额头、脖颈处,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每一次试图运转心法,调动丹田罡气,胸口便会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更有一股阴冷、顽固的异种能量盘踞在经脉深处,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罡气本源,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那是被血魔藤傀触尾攻击时侵入体内的邪异能量,更深处,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她本能感到恐惧的混乱气息。
“噗!” 一口带着暗红淤块的逆血猛地喷在寒玉床上,迅速凝结成冰。
厉千雪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一丝挫败。这伤,远比她预想的棘手!那藤傀的邪能,竟如此难缠!
密室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文仲那温润平和的嗓音:“厉巡使,伤势如何?文某可否进来?”
厉千雪迅速抹去嘴角血迹,重新戴上面具,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文监副请进。”
密室门无声滑开。文仲手持白玉折扇,缓步而入。他目光扫过寒玉床上那滩暗红冰渣,又落在厉千雪苍白的面具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厉巡使强行压制伤势,恐非长久之计。”文仲走到近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此乃钦天监秘制的‘玉髓清心丹’,虽不能根治,但可助你暂时稳定伤势,压制那股邪异侵蚀之力。”
厉千雪没有推辞,接过玉瓶,微微颔首:“多谢文监副。”
文仲点点头,目光转向密室中央悬浮的一面巨大水镜。水镜中呈现的,赫然是郡守府书房内的景象!画面清晰地定格在赵文谦瘫跪在地、抖如筛糠,刘有财三人惊恐万状的那一幕!水镜下方,还有一行行细小的银色文字在流动,记录着刚才书房内发生的一切对话!
“监副的‘水镜观微’之术,愈发精妙了。”厉千雪看着水镜中的景象,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刀。她虽震惊于陈观那无声无息间便让一郡之首彻底崩溃的恐怖手段,但更在意的是陈观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
文仲轻轻摇动折扇,看着水镜中陈观离去的背影,温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此子…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危险,也更…关键。他方才震慑赵文谦时泄露的那一丝气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带着一种…‘归墟’的寂灭之意,却又蕴含着新生的萌芽。矛盾而统一,古老而…陌生。”
他转头看向厉千雪:“厉巡使,你体内残留的那一丝异种能量,是否也带着类似的气息?”
厉千雪身体微微一震,沉声道:“不错!阴冷蚀骨,混乱狂暴,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之厚重感!与野狐坡最后爆发的那股能量同源!只是更为稀薄驳杂。”
“同源…”文仲眼中精光闪烁,手指快速掐动,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口中喃喃自语,“星陨黑风,赤芒贯地…异种邪秽…古星纹碎片…还有此子所修之诡谲星源…变数!天大的变数!莫非那古老的残卷预言…‘归墟之涡现,变数星主临’…所指的便是…”
他猛地停下推演,看向厉千雪,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厉巡使,关于陈观此人的一切情报,尤其是他修炼的功法、拥有的器物、与那星纹碎片的关系…请务必详查!不惜一切代价!此子…或许是解开南域乃至整个王朝当前困局的关键钥匙,亦可能是…倾覆一切的灾劫之源!”
厉千雪面具下的眼神剧烈波动。钥匙?灾劫?她想起野狐坡那毁天灭地的混沌黑暗,又想起城西那轻描淡写却碾碎一切的武圣之威…最终,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我会亲自盯紧他。”
就在这时,密室门再次被推开。镇邪司南域首座司徒弘大步走了进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跟着一名气息精悍的黑煞卫统领。
司徒弘看都没看水镜,直接对厉千雪道:“千雪!野狐坡锁元大阵初步勘测结果出来了!地脉深处残留的异种能量极其活跃且…具有强烈的侵蚀同化性!比最污秽的邪气还要难缠!我们派下去的三名资深地师…全部受到污染侵蚀,神智错乱,已…已无挽救价值!” 他声音里压抑着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厉千雪和文仲脸色同时一变。
“另外!”司徒弘眼中寒光四射,“黑风山脉葬龙涧方向,半个时辰前传来紧急讯号!钦天监派去的观星士小队遭遇不明凶兽袭击,损失惨重!随行保护的黑煞卫也伤亡过半!他们传回的最后消息是…‘赤星坠点发现巨大生物骸骨…骸骨上有…星纹!速援!’”
“星纹?!” 文仲失声惊呼,温润从容之色荡然无存!
“骸骨?星纹?”厉千雪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瞬间联想到了陈观手中的碎石片!
司徒弘猛地看向文仲,杀气腾腾:“文监副!看来你们钦天监要找的东西,已经引来了不得了的‘东西’!葬龙涧必须立刻封锁!增援必须马上出发!陈观那边…” 他眼中厉色一闪,“暂且放下!先解决黑风山脉的麻烦!千雪,你伤势若还能行动,立刻随我点齐黑煞卫精锐,入山!”
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日的喧嚣,却掩不住城西老槐树胡同弥散的血腥味和恐慌。
张大胡子带着几个星陨阁的高手,举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胡同深处那片狼藉的废墟和焦黑的土地上仔细搜索着。空气中还残留着怪物留下的腥臭和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
“张头儿,都翻了三遍了,除了那些怪物的烂肉碎骨,还有被吸干的猫狗鸡鸭尸体,真没啥特别的了。”一个手下抹了把脸上的汗,有些烦躁地说道。
“少废话!大人吩咐的事,掘地三尺也得给老子找仔细了!”张大胡子瞪着眼,自己却蹲在一堵倒塌了大半的土墙根下,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堆瓦砾和灰烬。他总觉得那晚陈观大人蹲在这里看怪物尸体时,眼神有点不一样。
匕首尖拨开一块烧得发黑的碎砖,下面露出一小片暗红色的、干瘪的苔藓残片。张大胡子刚想骂晦气,眼角余光却瞥见苔藓残片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用匕首尖将那东西挑了出来。
那是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黑色薄片。入手冰凉坚硬,非金非石,在火把的光线下,表面似乎有极其黯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流转。最奇特的是,薄片表面,竟然天然蚀刻着几道极其简陋、断断续续的扭曲纹路!
那纹路…张大胡子眯起眼睛仔细看,心头猛地一跳!这纹路的风格,怎么跟巧手李拓印下来的、大人视若珍宝的那古石片上的纹路,有那么几分神似?!虽然简陋了无数倍,断断续续,但那种扭曲、玄奥的感觉错不了!
“找到了!”张大胡子低吼一声,心脏砰砰直跳,如同捡到了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黑色薄片用手帕包好,贴身藏起,“撤!立刻回去禀报大人!”
星淬室内,星辰之力如雾霭流淌。
陈观盘坐阵眼,掌心悬浮着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薄片。指尖一缕凝练的青黑色星能小心翼翼地探入薄片之中。
嗡!
薄片表面那简陋的星纹瞬间被点亮,发出极其微弱的光芒。一股微弱却精纯的、与野狐坡畸变核心崩解时逸散的能量、以及血魔藤傀体内残留的混乱星源完全同源的气息,透过星能反馈回来!同时,薄片内部,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暴戾、嗜血的凶兽意志碎片!
“果然…”陈观眼中青黑色星辉流转,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厚重的墙壁,投向了北方那在夜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黑风山脉轮廓。
“葬龙涧…星纹骸骨…”他低声自语,指尖的星能轻轻一震,将那缕凶兽意志碎片彻底湮灭。
“看来,这浑水,是不得不淌了。”
他缓缓闭上双眼,丹田深处,那微型宇宙般的星能核心表面,简陋的星纹雏形在星辰之力的滋养下,似乎又微不可察地清晰、稳固了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