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书房,松烟墨的清冷气息与一丝望江楼杀局尘埃落定后的铁血余韵交织,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
烛火无声跳跃,昏黄的光晕将秦烈挺拔如孤峰的身影钉在身后那幅巨大、描绘着北疆万里山河的舆图上,边缘锐利如刀,仿佛随时能割裂这帝都的虚假繁华。
柱子低沉的回禀刚刚消散在寂静里:秦枭彻底沦为废人,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仅剩一口气吊着,生不如死;
柳氏如同惊弓之鸟,被最严密的“看护”锁死在王府最深处,连一丝风都透不进那囚笼。
精心策划的苦情戏、淬毒的匕首、怨毒的嘶吼…所有肮脏的算计,最终都化作了被秦烈碾在脚下的齑粉。
书房里静得可怕,唯有烛芯偶尔的噼啪轻响,像是胜利者无声的嘲弄。
“侯爷,玄天宗云璃仙子递上拜帖,求见侯爷。”
亲卫统领沉稳的声音穿透厚重的紫檀木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这片带着血腥味的宁静。
秦烈缓缓从舆图上收回目光,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一丝了然如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掠过。
时机掐得极准。望江楼风波初平,他携雷霆之势粉碎阴谋,声望攀至顶峰,玄天宗此刻登门,其意昭然若揭。
“请。”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如同北疆冻土下深埋的万载玄冰,坚硬而冰冷。
片刻,一阵清冽幽远、仿佛能涤荡灵魂深处尘埃的淡雅香气,伴随着轻盈得如同月光落地的脚步声,悄然弥漫开来。
云璃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依旧是一袭不染纤尘的月白衣裙,身姿若空谷幽兰,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北疆风沙磨砺出的锐利锋芒,多了几分帝都灵气蕴养出的清贵疏离。
她步入书房,目光平静如水,落在书案后那如山岳般沉凝的身影上,微微颔首:“云璃见过镇北侯。” 姿态从容,不卑不亢,自有一番超然气度。
“云璃仙子不必多礼。”
秦烈抬手虚引,示意她落座,目光如实质的探针,平静地审视着这位玄天宗高足,“仙子此时来访,可是贵宗对秦某这帝都的新鲜事,有了指教?”
他开门见山,省却了所有无谓的寒暄,直指核心。
云璃在客座坐下,腰背挺直如青竹。
她清澈的目光迎上秦烈的审视,声音清越如山涧流泉,敲击在寂静的书房里:“指教不敢当。云璃此行,奉宗门长老法旨,特来恭贺侯爷晋封镇北侯,总督北疆七州。
侯爷于北疆鏖战数月,拒狼主蒙哥十万铁骑于国门之外,挽狂澜于既倒,护佑万民,功在社稷,彪炳千秋。
玄天宗虽方外清修,亦闻侯爷赫赫威名,神武无双,深感敬佩。” 言辞恳切,赞誉之中带着一份宗门特有的超然与真诚。
“仙子过誉。保境安民,守土卫疆,乃秦某分内之事,亦是北疆军民同仇敌忾之功,秦某不敢贪天之功。”
秦烈语气淡然,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那份功绩带来的荣耀,似乎并未在他心湖中激起半分涟漪。
云璃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极淡却如冰雪初融的笑意:“侯爷虚怀若谷,令人钦佩。长老言道,侯爷不仅是大夏柱石,更是我辈武道中人,于尸山血海、铁血杀伐中锤炼出的无上意志,尤为我辈楷模。
北疆一战,侯爷力挽狂澜,重创草原狼主,此举不仅震慑北狄狼烟,更是对蛰伏暗处、伺机而动的魔道邪修(影殿)一次沉重打击,扬我正道之威,壮我玄门声势,功莫大焉。
玄天宗身为正道宗门魁首之一,对侯爷之功绩、担当与无畏气概,深表认同,引为同道。”
她话锋稍顿,语气陡然变得更为郑重,如同宣读宗门法旨,带着一股无形的庄严:“因此,宗门长老特托云璃转达,玄天宗愿与镇北侯府建立更为紧密、互信之联系。
帝都之地,锦绣繁华之下,暗流汹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宗门在帝都经营多年,亦有微末根基与耳目。
若侯爷不弃,玄天宗愿在情报互通、消息预警、乃至震慑屑小邪祟、消弭无形祸端等方面,为侯爷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诸如某些阴沟鼠辈的龌龊动向,或是针对侯爷的蛛丝马迹,宗门耳目或可早一步察觉,为侯爷分忧一二,以固北疆屏障,护社稷安宁。”
秦烈眼神瞬间凝聚如针尖,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玄天宗的橄榄枝,其分量远超黄金万两、爵位封赏!
情报共享,暗中震慑,这无异于在帝都这盘步步惊心、杀机四伏的巨大棋局中,为他悄然落下了一枚极具分量的砝码。
尤其对方是底蕴深厚、以情报网络和强大实力威震天下的玄天宗!
这背后的深意,既有对他个人恐怖实力与无限潜力的高度认可与投资,也有对北疆作为大夏屏障、对抗草原与影殿双重威胁的战略地位的看重,更深藏着对影殿这个共同大敌的警惕与敌意。
“玄天宗高义,秦某铭感五内。”
秦烈并未表现出受宠若惊的狂喜,语气依旧沉稳如山岳,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铁骨,“北疆与玄天宗,早有药材往来,互惠之谊,渊源不浅。
秦某初临帝都,根基浅薄,如履薄冰。能有玄天宗这般底蕴深厚的宗门守望相助,实乃秦某之幸,亦是北疆万千军民之幸。
仙子与贵宗日后若有所需,只要不违家国大义,不悖天地正道,秦某力所能及之处,定当倾力而为,不负守望相助之谊。”
他没有夸下“赴汤蹈火”的海口,只承诺“力所能及”、“倾力而为”,既明确表达了接受这份善意的态度,也清晰地划定了合作的界限,保持着他镇北侯的独立性与原则,滴水不漏。
云璃听懂了这分寸间的把握,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位年轻的镇北侯,不仅战力强横无匹,心性更是沉稳老辣,深谙权谋之道,绝非易于之辈。
“侯爷言重了。守望相助,共御外邪,本是玄门正道应有之义。”
她素手轻抬,掌心凭空出现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细腻、刻有流云纹路与一个古朴苍劲“玄”字的令牌。
令牌散发着淡淡的灵力波动,隐有清辉流转,显然蕴含玄妙。
“此乃我宗‘玄云令’,持此令,侯爷在帝都若遇棘手难缠之事,或需传递紧要机密,可至城西‘听雨轩’寻一位姓莫的掌柜。
此人乃宗门信重之暗桩,见令如见长老,定当竭力相助,并以宗门秘法将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回山门。
宗门若有紧要信息关乎侯爷安危或北疆局势,亦会通过此隐秘途径送达侯爷手中。”
秦烈伸手接过令牌,入手温润,一股清凉宁神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仿佛能抚平心绪。
他郑重地将其收入怀中贴身之处,那温润之感紧贴心口,如同握住了玄天宗沉甸甸的善意与力量。
“多谢仙子,多谢玄天宗厚意。此令,秦某必当善用,不负所托。”
“还有一事,”
云璃似不经意地补充,语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长老特意叮嘱云璃转告侯爷,影殿行踪诡秘莫测,手段阴毒狠辣,如同附骨之疽,无孔不入。
望江楼风波虽暂告段落,然其布局深远,断不会因一两次失利便偃旗息鼓,反可能变本加厉。
尤其侯爷如今锋芒毕露,声望如日中天,已成某些人眼中必除之钉、肉中之刺,寝食难安。
帝都繁华锦簇之下,暗流汹涌更甚北疆狂沙,毒蛇潜伏,伺机而动,防不胜防。侯爷身系北疆安危,万望多加小心,步步为营,切莫给宵小可乘之机。”
秦烈眼中寒芒骤然一闪,如同冰封深渊下乍现的绝世凶刃,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都随之骤降,烛火为之摇曳!
那凛冽刺骨的杀意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让云璃这等修为都感到灵魂深处掠过一丝寒意。
“影殿…” 秦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金属刮擦冰面的冷硬质感,“不过一群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他们若还敢伸爪子,秦某的枪,正缺些魔血来淬火开锋!”
平淡的话语下,是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毫不掩饰的酷烈杀机,如同北疆最凛冽的寒风,宣告着毁灭。
云璃心中暗凛,愈发肯定了宗门高层的判断——此子心志如铁,杀伐果断,潜力深不可测,只可倾力结交,绝不可为敌。
她起身,盈盈一礼,裙裾微动:“云璃言尽于此,不敢再叨扰侯爷处理军务。望侯爷珍重,帝都虽险,以侯爷之能,必能化险为夷,龙腾九霄。”
“仙子慢走。林风,代我送云璃仙子出府。” 秦烈颔首致意。
云璃的身影如同融入月光的精灵,消失在书房门外,那股清雅的幽香也渐渐淡去。
书房重归寂静,烛火跳跃,将秦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在巨大的舆图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他并未立刻起身,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有韵律的笃笃声,如同沙场点兵的鼓点。
怀中那枚温润的玄云令,仿佛带着玄天宗沉甸甸的善意与承诺。
帝都的棋局,瞬息万变,玄天宗的入局,无疑为他增添了一枚极具分量的棋子,也撬动了某些微妙的平衡。
他缓缓抬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上,手指却精准地点在帝都的位置。
影殿的毒牙、二皇子的怨毒、宰相府的阴霾、深宫中那位帝王的猜忌…
还有玄天宗这突如其来的强力盟友…交织成一张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网。
风雨,从未停歇,只是换了更隐蔽、更致命的方式在酝酿。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冰原上掠过的寒风,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与掌控全局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