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某西洋商馆后巷,夜黑风高。
朱启明负手而立,脸上古井无波,语气却比这巷子里的阴风还冷。
“给我往死里打!”
“标准就一个,脸要比猪头还肿,领头那个红毛鬼打人的手要废掉,让他下半辈子最好下不了床!”
王大力和他妹子王翠娥,领着十名换了便装的亲卫,个个蒙着面,手里提着沉甸甸的水浸闷棍,闻言齐齐点头,眼中凶光一闪,迅速没入黑暗的角落。
朱启明看着王大力兄妹消失,嘴角微扬,快、准、狠,不留后患,这兄妹俩,是干这事的料。
不多时,那白日里嚣张跋扈的葡萄牙商人,带着几个满身酒气的护卫,吹着淫靡的口哨,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后巷。
突然!
黑暗中猛地窜出十几个蒙面彪形大汉!
不等那几个红毛鬼反应过来,一个个沾满了粗砂的麻袋便从天而降,兜头套住!
紧接着,雨点般的闷棍狠狠落下,专往肋骨、膝盖、脚踝这些地方招呼。
一时间,麻袋里只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和骨头碎裂的闷响,哭爹喊娘,鬼哭狼嚎。
混乱中,王翠娥身形一晃,鬼魅般绕到那个被重点关照的葡萄牙商人身后。
她看都不看对方胡乱挥舞的另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他白天打人的那条胳膊,皓腕一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商人的惨叫声调瞬间拔高了八度,撕心裂肺。
王翠娥还不解气,一把扯掉他头上的麻袋,左右开弓,一连串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那张大胡子脸上。
“啪!啪!啪!啪!”
直打得那红毛鬼眼冒金星,牙齿混着血沫横飞,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
王翠娥停了手,双手扯着他那对已经变成紫红色的耳朵,像端详一件艺术品似的,左看看,右看看。
“嗯,达标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一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在了对方的两腿之间!
“嗷呜——!”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嚎,划破了广州城的夜空。
王翠娥吹了声响亮的呼哨,带着众人如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在巷弄深处。
大街上,他们与早已等候的朱启明汇合。
朱启明看都没看巷子一眼,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暴行与他毫无关系。
他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一笑。
“走,去黎府讨杯茶喝!”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便装,虽然衣料普通,但他只是随意地一拂袖,挺直腰杆,整个人的气场便轰然一变。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沉凝与威严,步履之间,仿佛有龙虎之气相随,一股久居人上、执掌生杀的无形威压,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这是深植于天启皇帝灵魂中的帝王气度,与衣着、身份无关。
陈默跟在朱启明身后,只觉得前方的背影如山岳般厚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愈发忐忑敬畏。
黎府的位置很好打听。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
一名亲兵上前,恭恭敬敬地递上了拜帖。
“南雄南山营游击将军朱启明,慕黎公子日间高义,特来拜会。”
门房接过帖子,本想按惯例打发,可一抬眼看到朱启明的瞬间,心头猛地一突。
他看不出这年轻人衣着有何名贵,但那股子气度,那眼神,那仿佛能将人看穿的威仪,让他这个见惯了达官贵人的老门子,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这是何方神圣?
门房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内通报去了。
黎遂球的书房内,檀香袅袅。
他正准备研墨静心,就听下人通报,说是一位南雄来的游击将军前来拜访。
他心中略感诧异,但还是依礼在书房待客。
当朱启明缓步踏入书房的那一刻,黎遂球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好强的气场!
他骇然发现,眼前这个所谓的“游击将军”,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身姿却挺拔如枪,眼神深邃锐利得宛如鹰隼。
尤其是那份步履从容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沉凝与威压,仿佛天生便是发号施令、俯瞰众生之人。
那种尊贵的气韵,竟让他这个见惯了封疆大吏、名士鸿儒的举子,也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拘谨与压迫感。
黎遂球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起身依礼相迎。
朱启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心中了然。
看来,这帝王气场,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确实是降维打击。
“黎公子,朱某冒昧来访,还望海涵。”
朱启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磁性。
“日间在码头,得见公子文武双全,仗义出手,既能以流利葡语折冲樽俎,又能以精妙擒拿手制服凶顽,实乃我辈儒生之楷模!朱某心中钦佩万分,故特来拜会!”
这番话,真诚恳切,掷地有声,而且精准地点出了“葡语”和“擒拿手”两个细节。
黎遂球内心一震。
此人观察力竟如此入微!
还有,这家伙身上的王霸之气,简直令人窒息!
到底什么来头??
短暂失神后,他连忙谦逊应对:“将军谬赞,不过是路见不平,读书人分内之事罢了。”
宾主落座,稍叙寒温,喝过仆人奉上的香茶后,朱启明话锋如刀,直切核心:
“听闻黎公子于格物之术,颇有研究,尤其精通火器之道?”
“略知一二。”
朱启明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大明火器,冠绝当世,然操练之法,却弊病丛生。兵士仅知开火、装填,却不知测距、不知弹道、不知风偏。一味追求齐射之声势,却忽略了命中之实效。此乃本末倒置,舍本逐末。”
寥寥数语,直指要害!
黎遂球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番见解,简直是振聋发聩!他自己也曾思考过这些问题,却远不及此人看得这般通透、深刻!
朱启明仿佛没看到他的震惊,继续说道:
“火器,必将主宰未来之战场!今日之火铳,他日必将进化为后膛装填、连发之利器!
今日之佛朗机炮,他日必将被更为精准、射程更远之巨炮所取代!
得火器者,方能得天下!”
这话语间自然流露出的格局,与那种对力量的绝对自信和掌控欲,深深地震撼了黎遂球!
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和轻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找到了知己般的狂喜与激动!
“将军高见!真乃……真乃闻所未闻之灼见!”
黎遂球的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激动地站了起来。
“将军所言,正是我日思夜想却不得其解的困惑!请教将军,如何改良炮身,如何提升火药之威力?”
两人从炮身结构、火药配比,谈到弹道轨迹、风偏修正,再到未来海防堡垒化战略。
朱启明妙语连珠,各种超越时代的理念信手拈来,如同打开了一扇黎遂球梦寐以求却不得其门而入的未来之门。
一旁的陈默,已经彻底听傻了。
他像个木雕泥塑一样,呆呆地看着自家将军与那位名满广州的黎公子,就着那些他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妖物”,进行着神仙打架般的交谈。
什么弹道,什么后膛,什么格物……
他只觉得,自家将军,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那份敬畏,已经深入骨髓,近乎神明。
朱启明见火候已到,图穷匕见,用一种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黎遂球,发出了邀请。
“黎公子,你身负经天纬地之大才,若只埋首于故纸堆中,岂非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他缓缓起身,负手而立,那股帝王威仪再次笼罩了整个书房。
“如今外有建奴虎视眈眈,内有流寇四起,大厦将倾。朱某不才,愿起于草莽,于这南粤之地,打造一支安民保境之强军!正需黎公子这等大才,共襄盛举!”
“若公子愿助我,实乃岭南百万苍生之幸!”
一句话,点到即止,再无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