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川的话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江晚心里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是啊,干劲和规矩是骨架,可产品才是血肉。
草莓酱是惊艳,是他们敲开市场的利器,可一把利器耍到底,迟早会被人看穿路数。
省里的评比,面对的都是各地的翘楚,单靠一样东西,太单薄了,也太冒险了。
“你说的对。”江晚抬起头,那碗温热的红糖水,甜意顺着喉咙一直暖到了心底,驱散了连日紧绷带来的疲惫。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得有新东西,得有能让人眼前一亮,还能跟草莓酱拉开差距的东西。”
“山楂。”陆亦川吐出两个字,言简意赅。
江晚的思绪立刻活泛起来。
她想起了那天在院子里,张猛媳妇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提到的那些山货。
山楂,酸中带甜,颜色红艳喜人,最要紧的是,它跟草莓的香甜完全是两种风味,不仅不会冲突,还能互为补充。
“就它了!”江晚一拍桌子,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彩,“咱们后山那一大片野山楂,现在正是挂果的时候,正好用得上!”
这个决定,就像是往烧得正旺的灶膛里又添了一把干柴。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江晚就把要研制山楂酱的事跟赵秀兰和陆二叔通了气。
赵秀兰一听,二话不说,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喊人,保管把山上那些最好的山楂果子都给你们摘回来!”
她风风火火地冲出院子,那大嗓门很快就在村里回荡开来,充满了亢奋的劲头。
“都给我麻利点!上山摘果子去!给咱们的作坊添新家伙!”
没过多久,村里十几个手脚最麻利、眼神最尖的媳妇婆娘,背着背篓,挎着篮子,浩浩荡荡地就往后山进发了。
山楂不比草莓,它长在带刺的树上,采摘起来费劲得多。
可没有一个人叫苦,她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摘下的每一颗红彤彤的果子,都像是去省里评比的战场上,多添的一颗子弹。
作坊里,江晚和陆亦川也没闲着。
山楂的处理比草莓复杂,要去核,还要控制酸涩的口感。
第一锅试熬,江晚凭着感觉,按照熬草莓酱的法子来。
结果,一大锅山楂下去了,熬出来的酱颜色倒是红亮,可刚一入口,那股子酸涩就冲得人直皱眉,牙根都发软,而且质地太厚,根本不像酱,倒像是熬过头的硬糖。
“不成,太酸了,也太涩。”江晚尝了一小口,自己先摇了头。
陆亦川也舀了一点尝尝,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只说了一个字:“硬。”
江晚泄了口气,望着那锅失败品发愁。
她知道山楂的果胶含量高,但没想到会这么难控制。
那一整天,作坊里的小灶就没熄过火。
江晚一次又一次地调整方子,试着先蒸后煮,试着加不同比例的糖,可熬出来的东西,总是不对劲。
不是酸得倒牙,就是带着一股煮不掉的涩味。
眼看着天色渐晚,一筐山楂快要用去小半,赵秀兰她们都从山上回来了,江晚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难道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夜深了,作坊里只剩下她和陆亦川。
江晚盯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陆亦川默默地把劈好的柴火码放整齐,又给灶里添了几根,然后坐到江晚旁边,安静地陪着她。
“是不是……先把这事放一放?”他低声问,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江晚摇了摇头,一股子犟劲涌了上来。
“不行。省里的评比不等人,我们没时间慢慢试。”她盯着那锅颜色暗沉的废酱,忽然,一个念头闪过。
“糖……也许是糖的问题。”她喃喃自语。
她之前用的都是白砂糖,提甜味最直接。
可山楂的酸涩味太霸道,白砂糖只能生硬地去压,压不住,就成了又酸又甜的怪味。
她忽然想起以前听老人说过,熬一些酸涩的果子,用冰糖最好,冰糖性润,能中和掉那股燥性,出来的甜味也更清润柔和。
“亦川,去二叔家,问他有没有冰糖!”江晚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都亮了。
陆二叔家果然有,那是他留着待客或是自家孩子咳嗽时才舍得用的宝贝。
听说江晚要用,二话不说,把剩下的小半包全都拿了出来。
新的一锅,重新开始。
这一次,江晚格外小心。
山楂去核后,先用盐水浸泡了片刻,去掉一部分涩味,再上锅蒸熟碾成泥。
熬煮的时候,她没有一次性把冰糖全放进去,而是一点点地加,一边加一边搅,仔细观察着锅里果泥的变化。
随着冰糖的融化,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原先那股子冲鼻的酸气,渐渐变得柔和,一股清甜的果香开始弥漫开来。
锅里的酱色泽也越来越明亮,从之前的暗红,变成了诱人的宝石红,半透明的,还能看到细细的果肉纤维。
最后一刻,江晚凭着直觉,往锅里拧了半个柠檬的汁水。
一股更清新的香气瞬间被激发出来!
“成了!”江晚舀起一勺,那酱汁粘稠得恰到好处,挂在勺子上,缓缓滴落,拉出长长的丝。
她小心翼翼地吹凉了,递到陆亦川嘴边。
陆亦川尝了一口,眼睛猛地睁大。
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山楂的酸被驯服得温顺无比,只留下开胃的清新,紧接着,冰糖那清润的甜味就在舌尖上化开,不齁不腻,回味里还带着一丝果子本身的微涩,恰到好处地解了甜腻,让人忍不住还想再来一口。
“怎么样?”江晚紧张地问。
陆亦川没有说话,只是又从锅里舀了一勺,自己吃掉了,然后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比草莓酱,更好。”
第二天,当一小碗晶莹剔透、红如玛瑙的山楂酱摆在赵秀兰和陆二叔面前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山楂做的?”赵秀兰不敢相信,这玩意儿比城里供销社卖的那些罐头还漂亮。
她用小勺挖了一点放进嘴里,下一秒,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的娘哎!这……这是什么神仙味道!酸酸甜甜的,吃下去浑身都舒坦了!开胃!太开胃了!”
陆二叔也细细品咂了一番,扶了扶老花镜,脸上满是激动。
“了不得,了不得啊!草莓酱是香甜,这个山楂酱是清爽!这两种酱摆出去,一柔一刚,一甜一酸,绝了!这回去省里,咱们的底气,足了!”
山楂酱研制成功的消息,像一阵春风,吹散了笼罩在陆家村人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
如果说草莓酱是他们的骄傲,那这罐新出炉的山楂酱,就是他们敢于走向更大舞台的,最硬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