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宁知道,那不是孩童的委屈,而是积压了多年。
终于得以释放的痛苦。
宴宁回抱着谢淮野。
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透过薄薄的衣衫撞击着自己的胸膛。
“没事了没事了,姐姐在这,不怕……”
她轻轻拍着他颤抖的脊背。
指尖拂过他红肿的手心。
心痛得无以复加。
宴宁低下头,脸颊贴着他汗湿的头发。
谢淮野在她怀里渐渐平息。
呜咽变成了细微的抽噎。
他抱着她的手臂,依旧固执地不肯松开半分。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
此刻,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在明亮的光线里投下了温暖的影子。
露西站在房间外看到发生的一切。
她瞳孔地震了。
但她识相地没有上前打扰两人。
她跑出了房间,跑到走廊尽头,快速翻出王主任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喂?”王主任沉稳的声音传来。
“王主任!出事了!”露西声音发紧,语速飞快:
“陈老师,陈老师他……”
“慢慢说,怎么了?”王主任的声音严肃起来。
“他把谢先生反锁在房间里,然后用戒尺打了谢先生的手心!”
露西仿佛又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幕。
陈老师那张儒雅的脸紧绷着,眼神严厉得吓人。
谢淮野低着头,默默伸出手,然后……
戒尺破空,手心红肿。
“什么?!”
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确定?陈老师?打了谢淮野手心?”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
她急切地强调,声音里带着后怕:
“谢先生很害怕,但是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哭泣,我刚想过去阻止,宴宁就冲进去赶走了陈老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钟的寂静,只听得见压抑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
王主任的声音沉了下去。
透着一股冰冷的凝重,“你先稳住,等我消息。”
咔嗒。
电话被挂断了。
办公室里,王主任捏着手机,表情严肃。
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那份病例单上。
上面,“创伤性失忆”、“选择性遗忘”几个字。
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他重重坐回椅子。
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错了……全错了……”
他喃喃自语道,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
他原本的计划很清晰:
请来谢淮野少年时期最敬重的陈老师。
用熟悉的恩师形象作为钥匙。
轻轻一转。
就能打开谢淮野尘封记忆的大门。
唤醒那个被躲起来的成年谢淮野。
多完美的设想!
可现在……
这哪里是钥匙?这分明是烙铁!
是揭开旧伤疤的刀!
原来,陈老师根本不是什么带来温暖的恩师。
他反而是那个在谢淮野童年投下阴影的人!
那个用戒尺和冰冷眼神。
给年幼心灵刻下伤痕的施虐者!
王主任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盯着病例单上谢淮野的名字。
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开迷雾:
谢淮野的失忆……难道根本不是简单的脑损伤后遗症?
这是他的大脑在痛苦中。
启动的终极防御!
是一道用遗忘筑起的安全墙!
童年那些黑暗的的记忆。
被死死锁在了墙后。
连同那个,在痛苦中挣扎成长的成年谢淮野。
也被一起封存了!
王主任感到一阵眩晕。
挫败感和新的希望交织在一起。
难怪!
任何常规治疗都收效甚微!
他们一直在墙外打转,试图修补墙上的裂缝。
却不知道,真正需要解决的。
是墙内堆积如山的未曾处理的痛苦!
所以要让成年谢淮野回来…
仅仅治疗失忆这个症状是徒劳的。
必须……必须回到源头!
像考古一样。
小心翼翼的,一件一件的。
挖掘出那些被深埋的童年往事。
要处理它们,要化解它们。
要让谢淮野感受到。
那些曾经让他恐惧得灵魂都要逃离的人和事。
如今再也无法伤害他分毫。
只有当他的内心真正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确信过去的阴影已被驱散。
那堵由绝望筑成的遗忘之墙,才会轰然倒塌。
被封存的成年谢淮野。
才会从自我保护的牢笼中,真正走出来。
这个新发现,必须马上告诉宴宁!
王主任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一串信息迅速发了出去。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在书房里有些突兀。
宴宁的心还揪着。
她正小心翼翼地扶起蜷缩在角落的谢淮野。
谢淮野脸色苍白。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身体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小兽。
“没事了,小野,没事了……”
宴宁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
她用温暖的指尖。
一点点擦去他脸颊上冰凉的泪水。
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然后,她握住他那只刚被打过、微微发红的手心。
那只手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
“我们离开这里吧。”
宴宁支撑着谢淮野有些虚软的身体。
带着他慢慢走出了那间充满压抑的书房。
她把谢淮野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给他盖上柔软的毯子。
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少年抱着膝盖。
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灵魂还未归位。
宴宁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确认他暂时安全平静下来。
宴宁才深吸一口气,走到稍远些的窗边。
她掏出还在微微震动的手机。
是王主任的消息,好几条。
她点开,屏住呼吸。
逐字逐句地看下去。
越看,她的眼睛睁得越大。
心跳,也从刚才的慌乱。
变成了另一种沉重的撞击。
原来如此!
难怪……难怪成年谢淮野一直躲着不肯回来。
王主任的信息像一道闪电。
劈开了宴宁眼前的迷雾。
她终于明白了!
失忆不是简单的脑子坏了。
是谢淮野自己筑起的一道高墙!
墙里面。
锁着他小时候所有让他害怕痛苦、觉得不安全的人和事。
只有把这些坏东西一件件找出来。
清理干净,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到安全了……
那堵墙才会塌!
被封在里面的那个成熟的、强大的成年谢淮野。
才会愿意走出来!
这个认知让宴宁既心痛又燃起一丝希望。
可是……
“我该怎么做?”
巨大的茫然瞬间又淹没了她。
找出童年创伤?这谈何容易?像大海捞针!
而且,每一次挖掘,会不会都像刚才书房里那样。
再次伤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