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路灯下，杜嘻嘻那句关于“不公平”和“不能绑架你”的话语，像带着棱角的冰凌，刺破了古子寒试图用承诺编织的温情屏障。
他看着她擦干眼泪，看着她倔强地挺直脊背重新扶正肩上的画袋，看着她一步步走回自己身边——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是的，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最终还是被他死死地咽了回去，卡在喉咙深处，化作一股灼热的酸涩。
为什么说不出口？
因为他看着眼前的杜嘻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令他自惭形秽的差距。
那个曾经在小区花园长椅上，带着迷茫和巨大悲痛、需要他坚定回应的女孩，仿佛就在这短短月余的分离中，完成了一场静默却剧烈的蜕变。
她脸上的疲惫是真切的，眼下的青黑诉说着超负荷的运转，但那双眼睛——那双刚刚流过泪、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清醒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坚如磐石的坚毅。
那不是盲目的倔强，而是看清了前路荆棘、明了自身责任后，依然选择昂首前行的勇气。
她肩上的画袋沉重，却仿佛被她用某种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那里面装着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模糊的约定，而是她必须独自扛起的、沉甸甸的梦想与告慰。
似乎只是一瞬间，那个他自以为站在高处、可以俯身守护她的位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颠倒。
现在，站在精神高处的，是那个勇敢地剖开内心、直面责任、甚至不惜推开他以求“公平”的杜嘻嘻。
而他呢？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孩子，手里还攥着当初的承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和觉悟去匹配她的步伐。
这种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表白的冲动，只剩下深重的、令人窒息的自惭形秽。
“没关系的，”古子寒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晚风吹散，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层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我可以的。”
他像是在说服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什么都不做，只是……远远的祝福你。”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近乎贪婪地锁住她的侧脸，仿佛要将此刻的她刻进脑海，“只是，你要记得，”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郑重，“我一直都在的。”
这句“一直都在”，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也是唯一敢给出的承诺。它像一根脆弱的丝线，连接着他和她摇摇欲坠的关系。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白之下，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正在古子寒心底疯狂滋生、蔓延。他害怕。害怕自己的成长，永远追不上杜嘻嘻那决绝向前的脚步。
当初在长椅上，他毫不犹豫地应承下那个“一起考央美”的誓言，是出于少年意气的保护欲，是对她深切的心疼，或许……也夹杂着一份隐秘的、想要与她并肩的渴望。
可是这一个月呢？当杜嘻嘻在章墨林严苛的画室里浴火重生时，他古子寒在做什么？
他报了大课，报了林老师的特训班，表面上也在努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颗心，从未真正沉入到画笔和线条的世界里。
学习时，他的思绪会不受控制地神游——杜嘻嘻今天画了什么？累不累？手指上的茧子是不是更厚了？她住在哪里？安不安全？她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回消息？无数个关于她的琐碎问题，像纷乱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大脑，占据了他本该专注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打听她的消息，去试图联系她，去计划这次莽撞的省城之行。而那个与她共同许下的、关乎未来的重要誓言——“一起努力考央美”——却被他搁置在了心灵的角落，蒙上了灰尘。
他并没有像誓言里承诺的那样，“始终如一、踏踏实实”地去践行。这种认知，让他面对此刻坚毅决绝的杜嘻嘻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虚和恐慌。他害怕自己配不上她的努力，配不上那个共同的梦想。
“我不是要推开你，”沉默了许久的杜嘻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她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目光坦然地迎上古子寒复杂的眼神。“我只是，”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所有的勇气，“觉得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古子寒下意识地重复，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
“嗯，不公平。”杜嘻嘻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沉重的愧疚，“我不能让我的梦想……绑架了你。”她的话语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他心上，“你应该找到属于你自己的梦想，古子寒。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去成为你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
她的目光变得深远而温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体察：“毕竟，”她的声音轻缓下来，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你……吃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别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有权利，在以后的人生里，为自己，好好地、自由地活。而不是……被我的执念牵着走。”
这番话，是她内心挣扎许久后，最真诚的剖白，是她能给予他的、最深切的尊重和……放手。她扶正了肩上沉重的画袋，这个动作仿佛也象征着某种内心的整理和坚定。然后，她重新迈步，走到了古子寒的身边，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不再是隔着鸿沟的对立，而是并肩而立。
“我懂。”古子寒几乎是立刻应声点头，声音低沉。然而，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虚。他真的懂吗？
在他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应该义无反顾地去做她想做的事吗？
跟她一起去她想去的地方，努力成为她喜欢的样子，这才是最纯粹、最正确的爱意表达啊！
明明当初约定好的誓言，言犹在耳，为什么现在她突然要跟他说这些关于“自我”、“公平”、“自由选择”的话？这与他理解的喜欢和守护，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