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法却压根没提升官的事,腰杆一挺:
“陛下,末将确实有话要说——
治理河套三策,请陛下容臣进言!”
看来这一路,他没少琢磨怎么收拾鞑靼。
“准了。”
朱有建也好奇,这位能想出什么招。
“回陛下……”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一度,
“末将的三策,只够把鞑靼赶走,却留不下草原。”
朱有建微微颔首,目光像两口深井,等他继续说。
“皇上,末将跟着这群好汉过河套时,瞧他们战法里有不少狠招。”
孙守法沉声道,
“对付河套鞑靼,末将以为三策可行:
一、焚尽草原,断他们粮草;
二、每三月派散兵偷袭,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三、毒杀他们的马羊,绝其根本!”
说完,他便垂首侍立,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朱有建听得心里直咋舌:
好家伙,这哪叫“守法”?
分明是狠辣!
焚草、毒马、一年四次偷袭——
鞑靼是能打跑,可河套草原烧光了会沙化,大明能得着啥好处?
这法子搁从前或许还行得通,现在嘛……
他话锋一转,笑着反问:
“孙总兵的想法很有见地。
不过朕想让河套为大明所用,不止河套,整个鞑靼草原,朕都想收过来。
依卿之策,该怎么弄?”
他倒想看看,面对这更大的盘子,孙守法能说出什么来。
孙守法眉头拧成个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腰间的刀柄。
大明二百七十余年,河套这块地就没安稳过——
初时成祖杀得鞑靼人躲进大漠,河套确是大明的;
英宗之后,瓦剌人占了去;
宪宗时好不容易夺回来,却不敢迁汉民实边;
孝宗朝,卫拉特人扎了根,再也赶不走;
到嘉靖朝,朝廷干脆放弃了,不是打不过,是耗不起——
大明强了他们就跑,弱了就卷土重来,还总来叩边抢人。
后来朝廷没辙,搞起“坚壁清野”,愣是跟河套断了往来。
孙守法抬头,看见皇帝背后那幅巨大的坤舆图:
中套只是弯月似的一抹,而草原向北一直铺到纸边,像一匹摊开的狼皮。
“末将斗胆——
若要把草原收进来,就得换一副牙口。”
他忽然单膝点地,抱拳过顶,语速放慢,却字字带钩:
“第一牙:以河套为砧,以屯田为刃。
沿黄河建十座军镇,每镇三千新军,配六千屯户。
春播秋收之际,兵即民、民即兵;
鞑子若来,先碰到的不是哨骑,而是耕牛后的火枪阵。”
“第二牙:以商贾为饵,以互市为笼。
开马市三处,却不止易马——茶叶、生铁、烈酒、药材,样样限量。
鞑子要过冬,就得拿部众的牛羊、皮毛、人口来换。
换得多了,他们的刀口卷刃;
换得少了,冬天替咱们杀人。”
“第三牙:以子嗣为钉,以教化为锤。
凡互市所得幼童,十岁以内者,悉入‘归义学堂’,学汉字、习骑射,学成后编为‘飞鹰骑’,仍归本部,却为大明羽翼。
十年之后,草原上跑得最快的,是会说汉话的蒙古少年;
最锋利的刀,是握在咱们手里的‘自己人’。”
三条说完,议事厅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爆花。
游击小队的十二人听得眼珠发直:
这哪是副总兵?
分明是把三十六计拆骨熬油,又掺了砒霜!
朱有建却笑了,笑得眼角弯起,像一把出鞘的刀终于贴上了鞘口。
“孙总兵,你这副牙口,朕喜欢。”
他转身,指尖在坤舆图上轻轻一划,从河套划到斡难河,再到捕鱼儿海,像割开一张熟牛皮。
“草原太大,一口吞不下,那就先咬三口。
第一口,咬在春天——
让他们的马瘦得跑不动。
第二口,咬在秋天——
让他们的羊肥得走不远。
第三口,咬在冬天——
让他们的帐篷里,先响起孩子的汉话,再响起母亲的摇篮曲。”
朱有建笑道:
“走,带你们去看看棱堡,或许能有点想法。”
巨大的棱堡如今成了个“兵器博物馆”,里头摆着火炮、连珠铳、轨车的模型,专门用来模拟测试。
曹化淳领着众人往里走,朱有建却在门口停了脚——
爬楼梯太费劲儿,他心里嘀咕:
等鲁总监把机械升降机造出来再说。
反正原理早讲过了,剩下的就看工匠们的本事。
跟着王德化安排的讲解卫兵,一行人登上棱堡第三层。
防御窗口前,卫兵指着火炮模型:
“这炮能打六千步远,炮弹能砸穿三层盾牌。”
转到翼展臂,又指向连珠铳:
“这铳能压制千步内的敌人,换弹快得很。”
最后到了尽头,卫兵举起高倍远望筒:
“这玩意儿能放大三十倍,十里外的人马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顺着窗口往外望,只见翼展像雄鹰的翅膀般伸展开,前后左右都是这样的设计,敌人别说攻城,连城墙根都靠近不了。
上了天台,讲解员指着厚重的盾排:
“这玩意儿能挡炮弹、弩箭、投石,任他怎么攻,咱都能扛住。”
曹化淳看得连连点头——
排盾的厉害,他在战场上早见识过,这棱堡简直是把防御做到了极致。
游击小队代表和孙守法更是眼睛发直,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堡垒:
火炮能打二十里地,望远镜能看三十里远,敌军压根别想靠近一千步内。
“那……要是重装骑兵带重盾冲呢?”
孙守法忍不住问。
曹化淳笑着指向角落里一门短粗的炮:
“这是平射炮,专克排盾,炮弹势大力沉,城墙上备了四座,重盾重甲不过活靶子。”
众人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把所有后路都堵死了啊。
众人参观完棱堡,震撼地站在堡外,只觉血气上涌,很想在这样的堡内,对着草原开炮!
重新回到乾极殿,朱有建指着巨大的坤舆图,指尖重重落在斡难河畔,对孙守法道:
“朕要看到这里出现,第一座大明烽燧。
烽燧上,要刻你的名字。”
孙守法喉结滚动,半晌才低声道:
“末将……遵旨。”
“另外——朕要你们在草原上种出第一块麦田。
谁能让鞑子看见麦浪就想起家乡,朕就封谁为‘河套第一屯长’。
良田千顷,世袭罔替!”
孙守法四人轰然跪下,不为所谓爵位,而是为朝廷重收河套的决心!
那一刻,他们忽然明白:
只要皇帝肯递出那把名为“未来”的刀,他们就能把草原劈成两半——
一半归大明,一半归自己的子孙。
孙守法脑子里嗡嗡的,像有一群鞑子骑兵正绕着脑壳狂奔。
他下意识抬手,却摸到腰间刀柄——
那柄刀在潼关砍过闯军,在河套剥过狼皮,如今却像一根被时代撅断的柴火棍,轻飘得可怜。
朱有建看他神游,只抬手往窗外一指:
“孙总兵,别瞅天了,天上看不出兵饷粮草的数。
朕给你算笔账。”
他随手扯过一张大幅宣纸,铺在案上,用墨笔“刷刷”画了三道横线,又竖着添了几道,竟像一张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