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纨绔,但他爹不傻啊!从小耳濡目染,官场商场里那些弯弯绕绕,他不说精通,至少看得明白。
一千零五十万两!
这个价格已经不是简单的溢价了,这是往黄河里注水,是拿银子当沙子填海!别说李明轩吹的一年回本,就是十年能回本,都算他家祖坟上长出了参天大树,冒起了冲天的青烟!
最关键的是,他要是再跟……不就正中了那个钱管家的奸计?不管最后这东西落到谁手里,他魏腾“人傻钱多”的名声,怕是明天就能传遍整个北京大名府!他爹知道了,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可要是不跟……自己刚才吹出去的那些牛,放出去的那些狠话,岂不都成了随风飘散的屁?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就在他天人交战,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一团的这零点一秒里,李明轩已经高高举起了手。
那速度,快得简直像是生怕他会脑子一热再举牌子。
“一千零五十万两!还有没有更高的?没有我可就数数了啊!”
他的目光如同蜻蜓点水,飞快地扫过全场。底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把脖子死死地缩在领子里,生怕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瞬。
“一千零五十万两,第一次!”
李明轩的声音又稳又响,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回荡,清晰得像个手执哭丧棒的报丧人,一字一句,都敲在钱管家的心上。
钱管家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顺着他僵硬的脸颊往下淌。
他紧张地死盯着魏腾,眼睛里充满了血丝,那眼神不再是挑衅,而是近乎哀求的期盼。
跟啊!你快跟啊!你不是天王老子吗?你不是螃蟹吗?你倒是再横一次啊!
可是,他期盼中的那个身影,却缓缓地、极为缓慢地坐了下去。魏腾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脸上居然还露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甚至还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子,那姿态,那神情,别提有多潇洒,多气人。
钱管家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家那位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侍郎大人,此刻正抄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满府里追着他打的恐怖场面。
“一千零五十万两,第二次!”
李明轩的语速陡然加快,手里的那把紫檀木拍卖槌高高举起,在灯火下泛着幽光,像一把悬在钱管家脖子上的铡刀。
钱管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他想站起来,想大喊一声自己是开玩笑的,我是来捣乱的,我没钱!
但他的双腿就像两根刚出锅的面条,软得不听使唤,喉咙里也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那些目光,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看傻子。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嘲讽、怜悯和一丝丝庆幸。
“一千零五十万两,第三次!”
“铛!!!”
一声清脆的槌响,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在钱管家的耳边轰然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
“成交!”
李明轩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澎湃的喜悦,他张开双臂,如同一个迎接胜利的将军。
“让我们用最热烈、最响亮的掌声,恭喜这位钱管家!以一千零五十万两白银的天价,成功拍得天上人间北京大名府总代理权!钱管家,您就是今晚最耀眼、最璀璨的那颗星!”
这声音,在别人听来是尘埃落定,但在钱管家听来,却比阎王殿里催命鬼差的锁链声还要吓人。
“噗通”一声。
钱管家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像一滩烂泥,直挺挺地瘫坐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他,搬起石头,结结实实地砸了自己的脚。
不,这哪是砸脚,这分明是自己抱着个炸药包,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引线,把自己炸了个粉身碎骨啊!
回去之后,该怎么跟侍郎大人交代?
他不敢想,他真的不敢再往下想了。
“嗤!”
魏腾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嗤笑。那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是那么的响亮,那么的刺耳,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抽在钱管家的脸上。
帘幕之后,陈森端起那杯刚刚续上的茶,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嗯,茶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润喉舒心。
瞧瞧,这就是读书人的手段。
兵不血刃,杀人诛心。
不仅让敌人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还顺道帮他从侍郎府的口袋里,多掏了整整五百万两白银。
这,便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一旁的赵福金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半天才从这惊心动魄的大反转中回过神来,她转头看着自家夫君,憋出一句话来。
“夫君,你……你这可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
陈森放下茶杯,闻言微微一笑,眼神里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错了,”他摇了摇手指,慢悠悠地纠正道,“我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随着北京大名府代理权这道硬菜,被人用一千零五十万两白银的惊天价格给端走,拍卖会大厅里的气氛,像是绷到极致后又骤然松弛下来的琴弦,嗡嗡作响,余韵未绝。
接下来登场的地方代理权竞拍,便好比是那道惊心动魄的主菜之后,一道道精巧细致的甜点。
虽没了方才那般叫人窒息的豪赌,但对于那些从五湖四海专程赶来的富商土财主们而言,这才是他们真正磨刀霍霍,准备大快朵颐的主战场。
一时间,这偌大的厅堂之内,活脱脱上演了一出人间悲喜剧。一半人笑得合不拢嘴,像是平白捡了个装满金元宝的钱袋;另一半人则哭丧着脸,仿佛自家祖坟刚刚被人刨了。
琉璃灯盏下光影交错,将这人间的悲欢离合,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杭州府代理权,成交!”
随着李明轩最后一槌落下,脆响回荡。
“哎呀呀,恭喜王老板!贺喜王老板啊!”
“王老板真是好魄力,好眼光!这杭州府一拿下,您这以后可就是茅房里撑杆跳——过分(粪)了啊!”
一位肚子滚圆,瞧着活像个弥勒佛的中年商人,在槌声落定的那一刻,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比庙里的猴屁股还要红上三分,两只肥厚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因为过度激动而跟着抖个不停,好似装了弹簧。
他身边的几位生意伙伴,立刻像闻着腥味的猫儿一般围了上来,各种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恭维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那中标的王老板,此刻已是眉飞色舞,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子后头,好像已经亲眼瞧见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长出了小翅膀,正扑棱棱地排着队往他家金库里飞。
他得意地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唾沫星子随着他的话语四处飞溅。
“好说!好说!各位兄弟太抬举了!”他嗓门洪亮,震得桌上的杯盘嗡嗡作响,“这『天上人间』的前景,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老王也就是占了个地利,侥幸,纯属侥幸!”
他嘴上说着侥幸,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却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下“我赢了”三个大字。
“今晚!天香楼!我请客!咱们不醉不归!”
洪亮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仿佛能将屋顶的瓦片都掀下来三块。
然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另一个男人,正在无声地上演着什么叫作“世界的另一面”。
“唉……”
一声长叹,自那角落里幽幽飘出,叹得是肝肠寸断,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一位参与竞拍杭州府代理权失败的丝绸商人,此刻像一根被秋霜打蔫了的茄子,浑身脱力,软趴趴地瘫在椅子里,连抬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他面色惨白如纸,两只眼睛失了焦,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上那盏晃得人眼晕的琉璃灯。
那璀璨夺目的光芒,落在他眼里,却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银针,毫不留情地刺穿着他,每一道光线都充满了无情的嘲讽。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随着方才那最后一记槌声,被敲得粉碎,碎得连渣都拼不起来了。为了这次竞拍,他几乎押上了全部身家,甚至还向几家钱庄借了贷,可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