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山庄的废墟之上,烟尘尚未落定,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残破的敞轩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断裂的石柱斜插在瓦砾堆里,几盏未熄灭的白灯笼滚落在地,烛火摇曳,将满地狼藉的尸骸与污血映照得更加狰狞。云霄宗宗主云清扬的遗体已被两位悲恸欲绝的长老小心地安置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板上,月白的道袍被心口那个焦黑的血洞彻底染透,昔日清癯威严的面容凝固着惊愕与不解,三缕长须无力地垂落。
红脸长老云烈,双目赤红如血,周身燃烧着近乎实质的悲愤烈焰。他手中赤霄剑吞吐着慑人的红芒,剑尖死死锁定着废墟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涵婓。涵婓脚下,无锋剑斜插在血泊里,剑脊上那缕属于云清扬的鲜血,正缓缓滴落,砸在碎石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嗒、嗒”声。
“魔头!弑杀宗主,罪该万死!纳命来!”云烈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饱含血泪的杀意几乎要将空气点燃。赤霄剑引动风雷,一道炽烈如熔岩喷发的赤红剑罡,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撕裂尚未散尽的烟尘,直劈涵婓头颅!这一剑,再无保留,誓要将这“弑君者”连同其脚下的罪恶一同蒸发!
涵婓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怔怔地看着云清扬的遗体,又茫然地抬起自己那只曾握剑、此刻却空空如也、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光幕中那个“狰狞”的自己,云清扬胸前喷涌的鲜血,还有青冥那隐藏在“悲愤”面具下的冰冷狞笑……无数画面碎片般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疯狂冲撞、切割。巨大的冤屈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座冰山,将他死死挤压在中间,几乎窒息。辩解?在铁证如山的留影石前,在云霄宗长老滔天的恨意下,在满地的尸骸映衬中,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忘了闪躲,或者说,已无心力闪躲。
“吼呜……”一声痛苦而虚弱的呜咽在涵婓脚边响起。是帝君兽!它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瓦砾中,原本灿金如阳光的毛发此刻黯淡无光,沾染着大量尘土和暗红的血迹。方才为了替涵婓挡下云烈含怒的第一击,它强行爆发了体内残存的力量,硬撼赤霄剑气。此刻,它左侧肩胛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剑痕正汩汩涌出带着奇异淡金光泽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剧烈的抽搐。金色的竖瞳半阖着,努力想看向涵婓,传递着焦灼与担忧,却连抬起头的力气都近乎耗尽。
这声呜咽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涵婓被绝望冻结的混沌!他猛地低头,看到帝君兽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虚弱无力的眼神,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保护欲轰然炸开!
“帝君!”涵婓嘶声痛呼,冰封的绝望瞬间被熊熊燃烧的愤怒取代!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因他而重伤垂危的伙伴!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让帝君兽陪他一起死!
求生的本能和对帝君兽的守护执念,压倒了所有的冤屈与茫然。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猛地向侧后方扑倒,同时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插向地面!
“轰——!”
赤红剑罡擦着他的后背轰然斩落!狂暴的能量将涵婓原先站立的地面炸出一个丈许深坑,碎石如暴雨般激射!灼热的气浪将他狠狠掀飞出去,后背衣衫尽碎,皮开肉绽,火辣辣的剧痛传来。
但他也成功抓住了那柄斜插在地的无锋剑!入手冰凉,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云清扬滚烫鲜血的温度,这触感让他心神剧震,几乎再次脱手。然而,帝君兽痛苦的呜咽再次传来,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心上。
“走!”涵婓牙关紧咬,嘴角溢出血沫。他猛地转身,不顾背后撕裂般的疼痛,左手抄起地上气息奄奄的帝君兽,紧紧抱在怀里。小家伙温热的身体和不断渗出的淡金血液浸透了他的前襟。
“想逃?做梦!”云烈一击落空,杀意更盛。赤霄剑再起,剑光分化,三道灼热的赤红剑气成品字形封锁涵婓所有退路!剑气未至,那焚风已烤焦了涵婓额前的发丝!
涵婓眼中血丝密布,体内冰火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碰撞!经脉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已顾不得许多!他右手紧握无锋,剑身之上冰蓝与赤红两色光芒剧烈闪烁、交织、冲突!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诡异,一半是刺骨的冰寒,凝结出细碎的霜晶,一半是灼人的热浪,扭曲着视线!
“给我破!”涵婓嘶吼着,将混乱狂暴的双属性灵力,连同心中翻腾的悲愤与不甘,毫无章法地狠狠向前劈出!一道扭曲的、边缘闪烁着冰碴与火星的混沌剑气,如同失控的狂龙,嘶吼着撞向那三道赤红剑罡!
“嗤啦——轰!”
冰火狂龙与赤红剑罡猛烈碰撞!刺耳的爆鸣声中,能量乱流疯狂四溢!冰火灵力在碰撞中相互湮灭又相互引爆,产生了远超涵婓自身境界的混乱冲击!三道赤红剑罡竟被这狂暴混乱的一击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涵婓被反震之力震得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但他借着这股冲击力,抱着帝君兽,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那道缺口处倒射而出,朝着山庄后方那片黑压压、深不见底的松林断崖方向坠去!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云烈怒吼,与另一位长老化作两道流光,紧追不舍。那些幸存的血刃剑客和山庄“庄客”也纷纷压下恐惧,咬牙跟上。
废墟角落,被几块碎石“恰到好处”掩盖着的“重伤庄主”叶青松(青冥),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脸上那副悲愤欲绝、奄奄一息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嘲弄和掌控一切的漠然。他指尖微动,一缕细若游丝、漆黑如墨的魂力悄无声息地探出,精准地没入地上那半块散发着微弱波动的青色玉佩——空间留影石的核心。
玉佩内部,那记录着涵婓“弑君”一幕的影像被瞬间复制了上百份!每一份影像都被巧妙地“修饰”过:涵婓脸上的痛苦扭曲被放大成狰狞;云清扬的背影显得更加“毫无防备”且“正气凛然”;帝君兽仰天咆哮的姿态充满了嗜血的狂暴。画面最后定格在涵婓持剑刺穿云清扬后心、鲜血喷溅、帝君兽咆哮的瞬间,极具视觉冲击力和煽动性。
青冥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指尖黑芒再闪。
“咻!咻!咻!咻……”
上百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松涛山庄为中心,瞬间穿透虚空,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目标,正是修真界三大宗门——云霄宗、万剑阁、丹鼎阁的核心区域,以及数十个依附于三大宗门的重要据点和情报节点!
栽赃的铁证,在这一刻,如同最恶毒的瘟疫,被精准地投向了整个正道世界!
**万剑阁,砺剑峰顶。**
肃杀的剑气常年笼罩着这座如巨剑般直插云霄的山峰。此刻,万剑阁阁主,“天剑”凌绝霄正负手立于观云台,俯瞰着下方云雾缭绕的万千剑峰。他面容冷峻如石刻,眼神锐利如出鞘的神兵,周身气息凝练,仿佛自身便是一柄斩破天穹的绝世利剑。
突然,他面前的空间毫无征兆地荡漾起一圈涟漪。
凌绝霄眼神一凝,剑意微吐。涟漪中心,一块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光的青色玉片浮现。
“嗯?空间传讯?”凌绝霄眉头微蹙,这种跨越遥远距离的精准定点传送,耗费巨大,非紧急重大事件不会动用。他屈指一弹,一道凝练的剑气注入玉片。
嗡!
玉片光芒大放,那幅精心裁剪、充满背叛与血腥的画面瞬间投射在凌绝霄面前的虚空中!
画面无声,却比任何惊雷都更具震撼力!涵婓那“狰狞”的面孔,那决绝刺出的染血长剑,云霄宗主云清扬毫无防备的、被一剑穿心的背影,以及脚下那头仰天咆哮、凶焰滔天的金色凶兽!
“涵婓!孽畜!”凌绝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周身沉寂的剑意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瞬间喷发!砺剑峰顶常年不散的云雾被这股恐怖的剑意瞬间冲开一个巨大的空洞!脚下的岩石无声无息地龟裂开来!
他认得涵婓,更认得那头被血灵宫通缉、凶名赫赫的帝君兽!弑杀正道魁首!与邪兽为伍!罪无可赦!
“传令!”凌绝霄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蕴含着滔天杀意,瞬间传遍整个砺剑峰,“即刻起,万剑阁所属,遇叛徒涵婓及其邪兽,格杀勿论!取其首级者,赏上品灵石万块,入‘剑冢’参悟三日!传讯云霄、丹鼎二宗!”
**丹鼎阁,百草秘境。**
氤氲的灵气化作实质的雾气,滋养着秘境中无数珍稀的灵药仙草。丹鼎阁阁主药尘子,正盘膝坐于一株巨大的九心海棠之下,闭目凝神,感悟草木生机。他鹤发童颜,身着素色丹袍,气息平和温润,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一丝极不和谐的空间波动,在他身前三尺处突兀地出现。
药尘子缓缓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多的是凝重。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向那浮现的青色玉片。
光幕展开,血腥的画面映入他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眸。
药尘子脸上的平和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画面中涵婓刺出的那一剑,以及云清扬倒下的身影,握着拂尘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然而,他的目光在扫过涵婓脚下那片狼藉的地面时,似乎极其短暂地在一具穿着丹鼎阁低级杂役服饰、脖颈处隐约露出一角火焰刺青的尸傀残骸上停顿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那刺青的形状…他似乎在某个极其隐秘的卷宗里见过!与多年前某个禁忌实验的失败品标记极其相似!
一丝疑虑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药尘子的心头。但这疑虑瞬间被画面中那赤裸裸的“弑君”罪行所带来的震惊和愤怒所淹没。云霄宗主陨落!这是足以震动整个修真界的惊天大事!无论背后有何隐情,涵婓持剑穿心云清扬,是留影石记录的铁证!
“唉……”药尘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叹,眼中温润褪去,只剩下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决断。他指尖一缕青绿色的丹火弹出,瞬间将传讯玉片焚成虚无,仿佛要烧掉那令人不安的画面。“传讯各殿长老,丹鼎阁即日起,全力配合云霄、万剑二宗,通缉叛逆涵婓!凡我阁弟子,遇之,可先斩后奏!”
**云霄宗,流云殿。**
这里是云霄宗的核心圣地,供奉着历代祖师的灵位。此刻,殿内气氛凝重如铅。留守宗门的几位核心长老和真传弟子齐聚,人人面色悲戚,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云清扬的魂灯,在一个时辰前骤然熄灭,已让整个云霄宗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悲痛之中。
殿中央,一面巨大的水镜悬浮着。水镜中,正反复播放着那块从松涛山庄紧急传来的留影石画面!
涵婓那“凶狠”刺出的一剑,云清扬倒下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所有云霄宗人的神经!
“宗主!”
“师尊!”
悲呼声、怒骂声、难以置信的抽泣声在殿内轰然炸响!留守的大长老云壑,须发皆张,老泪纵横,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蟠龙柱上,坚硬的灵木柱身瞬间布满裂纹!
“涵婓!你这欺师灭祖、猪狗不如的畜生!我云霄宗与你不死不休!”云壑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杀意,“传我宗主令(代):云霄宗上下,凡我弟子,见涵婓及其孽畜,不惜一切代价,杀!无!赦!取其首级者,即为下任宗主候选人!通告天下,凡能提供此獠踪迹者,赏!凡能诛杀此獠者,云霄宗倾全宗之力,为其完成三件事!”
血色的仇恨,如同最猛烈的毒火,在云霄宗每一个弟子心中疯狂燃烧!
短短半日,由万剑阁阁主凌绝霄、丹鼎阁阁主药尘子、云霄宗代宗主云壑三人联合签署,并附有那份“铁证”留影的血色通缉令,如同死亡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修真界!
通缉令以特殊的血魂玉炼制,一旦激发,便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巨大血色光幕,无论白天黑夜,在天空之上都清晰可见!光幕之上,涵婓和帝君兽的影像栩栩如生,旁边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大字:
【通缉令:弑君逆徒涵婓,勾结邪兽,残害云霄宗主云清扬,罪大恶极,天地不容!凡我正道同仁,遇之格杀!取其首级或提供确切行踪者,三大宗门共厚赏之!此令,万剑阁、丹鼎阁、云霄宗共启!】
下方,便是那段被精心剪辑、充满了背叛与杀戮的无声影像,在血幕上反复滚动播放!
无数城镇、坊市、宗门上空,都被这刺目的血色光幕所笼罩。修士们抬头仰望,无不骇然变色,议论纷纷。
“天啊!云霄宗主…陨落了?”
“是涵婓?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小子?他…他竟然弑君?!”
“留影石为证,铁证如山啊!你看那邪兽,何等凶残!”
“三大宗门联合通缉,百年罕见!此子完了!”
“厚赏…真是令人心动啊……”
贪婪、震惊、恐惧、愤怒、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无数修士心中滋生。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都开始贪婪地搜寻着影像中那个少年和那头金兽的踪迹。一张无形的、由贪婪和杀意编织的巨网,正朝着仓皇逃亡的涵婓与帝君兽,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寒鸦岭。
这是一片位于松涛山庄西北方向数百里外的险恶之地。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参天的古木枝桠扭曲盘结,遮蔽了大部分天光,使得林间常年弥漫着阴冷潮湿的雾气。枯枝败叶堆积深厚,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间或能看到森森白骨半掩其中,不知是野兽还是误入者的遗骸。只有寒鸦凄厉的鸣叫,时不时划破死寂,更添几分阴森。
一道踉跄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艰难地在嶙峋怪石和虬结树根间穿行。正是涵婓。
他背上那道被赤霄剑气余波扫中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焦黑的灼伤痕迹,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失血和灵力过度透支带来的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神智。他身上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沾满了污泥、血痂和枯叶。
怀中,帝君兽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那淡金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涵婓的前襟,伤口处残留的赤霄剑气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它的生机,阻止着伤口的愈合。它小小的身体冰凉,金色的竖瞳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半阖着,偶尔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痛苦呜咽。
涵婓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帝君兽的微弱呜咽都让他心如刀绞。他不敢停下,身后仿佛能听到追兵破空的风声和充满杀意的呼喝。留影石上那定格的血腥画面,三大宗门联合通缉的血色光幕,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千夫所指,举世皆敌!这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他压垮。
“坚持住…帝君…坚持住…”涵婓低声呢喃,不知是在安慰帝君兽,还是在给自己打气。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煎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岭中雾气最浓、地势最险恶的深处奔去。只有那里,或许能暂时避开天空上那些无处不在的搜寻目光和追踪秘法。
然而,寒鸦岭的凶险,远不止于环境。
就在涵婓刚绕过一块形如鬼爪的巨石,准备攀上一片陡峭的斜坡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三道凌厉的剑光,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浓密的树冠中暴射而下!角度刁钻狠辣,分取他咽喉、心口和怀中的帝君兽!剑光呈现暗沉的青色,带着一股阴寒的腐蚀气息,赫然是万剑阁特有的“蚀骨剑气”!
偷袭!而且是万剑阁的人!
涵婓瞳孔骤缩,强烈的危机感让他近乎枯竭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一个狼狈的侧滚翻,同时将怀中的帝君兽死死护在身下!
嗤!嗤!
两道剑气擦着他的肩胛和小腿掠过,带起两蓬血花!第三道剑气则狠狠扎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将一块坚硬的岩石腐蚀出一个滋滋作响的深坑!
“哈哈!果然在这里!兄弟们,发财的机会到了!”伴随着一声充满贪婪的狂笑,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周围的树影和岩石后闪现出来,瞬间将涵婓包围!为首一人,身着万剑阁内门弟子的服饰,面容阴鸷,手中长剑吞吐着青黑色的剑芒,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涵婓身上,仿佛在看一座移动的金山。其余四人服饰各异,显然是依附于万剑阁的散修或小门派弟子,眼神同样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交出这孽畜的首级,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阴鸷弟子舔了舔嘴唇,剑尖指向涵婓怀中气息奄奄的帝君兽。三大宗门的联合悬赏,尤其是云霄宗“下任宗主候选人”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修士疯狂!
涵婓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肩头和小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不断渗出。他抬起头,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的却不再是绝望,而是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的疯狂!
他看着眼前这五个被贪婪蒙蔽双眼的猎人,看着他们手中指向帝君兽的利剑,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戾气混合着冰火灵力的狂暴,轰然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想动它…先踏过我的尸体!”涵婓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他缓缓站起身,将帝君兽小心地放在身后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凹陷处,用身体挡住。
下一刻,他猛地拔出了斜插在腰间、剑身还残留着暗红血迹的无锋剑!
嗡——!
剑身轻颤,冰蓝与赤红两色光芒如同被激怒的毒蛇,骤然从涵婓体内狂涌而出,缠绕上无锋剑的剑身!这一次,光芒不再闪烁不定,而是前所未有的刺目和暴戾!极寒与酷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疯狂对冲、席卷!
“小心!这小子有古怪!”阴鸷弟子脸色一变,感受到那股混乱而狂暴的能量波动,厉声喝道。
但涵婓的动作更快!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任何招式可言!极致的愤怒和守护的执念,驱使着体内失控的冰火灵力,化作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洪流!
“滚开!”涵婓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双手紧握无锋剑,朝着正前方的阴鸷弟子,毫无章法地狠狠劈下!
一道扭曲的、由冰蓝色霜流和赤红色火浪交织缠绕而成的混沌剑气,如同一条失控的冰火狂龙,嘶吼着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虐气息,轰然斩落!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冻结又瞬间被高温融化成滚烫的泥浆!
“蚀骨剑网!”阴鸷弟子脸色剧变,不敢硬接,厉喝一声,与另外两名万剑阁弟子同时挥剑!三人剑气交织,瞬间布下一张青黑色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剑网,试图阻挡。
另外两名散修也趁机从侧面扑上,刀光剑影直取涵婓要害!
轰咔——!
冰火狂龙狠狠撞在青黑剑网之上!刺耳的爆鸣伴随着能量湮灭的嗤嗤声!剑网只坚持了一瞬,便在极寒与酷热的疯狂交替侵蚀下轰然破碎!狂暴的冲击力将三名万剑阁弟子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而涵婓对两侧袭来的攻击竟不闪不避!
嗤!嗤!
一刀一剑,几乎同时砍在他的左臂和右肋!鲜血狂飙!
“呃啊!”涵婓痛得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但眼中的疯狂却更甚!他竟借着这两道攻击带来的冲击力,猛地扭转身体,手中无锋剑顺势横扫!
刷!
一道混杂着冰晶与火星的扇形剑芒横扫而出!
那两名偷袭得手的散修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他们根本没料到涵婓如此悍不畏死,更没料到他在重伤之下还能发出如此凌厉的反击!仓促间只来得及抬起兵刃格挡。
咔嚓!噗嗤!
一名散修的长刀被冰火剑芒直接斩断,余势不减地划过他的胸膛,瞬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半边焦糊半边冻结的恐怖伤口!他惨叫着倒地翻滚。
另一名散修反应稍快,弃剑后仰,剑芒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一蓬头发和头皮,留下焦糊的痕迹,吓得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后退。
一击之下,五人合围瞬间被破!一人重伤濒死,三人受创,一人吓退!
涵婓拄着无锋剑,剧烈地喘息着,鲜血从身上多处伤口涌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左臂的刀伤深可见骨,右肋的剑伤更是隐隐能看到蠕动的内脏。冰火灵力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切割他的经脉,反噬的痛苦几乎让他昏厥。但他依旧死死地站着,挡在帝君兽所在的岩石前,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剩下四个惊魂未定的敌人,如同守护巢穴的濒死凶兽。
“疯子!这小子是个疯子!”那名被削掉头皮的散修惊恐地大叫。
阴鸷弟子捂着气血翻腾的胸口,看着涵婓那摇摇欲坠却又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眼中也闪过一丝忌惮。但悬赏的诱惑和涵婓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状态,让他心中的贪婪再次压倒了恐惧。
“他不行了!一起上!耗死他!”阴鸷弟子眼中凶光一闪,强提灵力,再次挺剑而上!另外三人也压下惊惧,咬牙围攻。
新一轮的惨烈厮杀瞬间爆发!剑光刀影纵横,冰火灵力狂暴四溢,鲜血不断飞溅。涵婓完全放弃了防御,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微弱,但那股疯狂的意志却支撑着他如同礁石般死死钉在原地,一步不退!
岩石凹陷处,帝君兽似乎感应到了涵婓生命的急速流逝,它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涵婓浴血奋战、摇摇欲坠的背影。那背影在它模糊的视线中,仿佛与记忆中某个模糊而温暖的轮廓重叠。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某种沉睡了太久的力量,似乎在濒死的边缘被悄然触动。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韵律的呜咽,口中那两颗小小的獠牙尖端,一点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光芒悄然凝聚…
就在涵婓被阴鸷弟子一剑震退,后背重重撞在岩石上,新伤旧创同时爆发,眼前发黑,手中无锋剑几乎脱手,而另外三把兵刃带着死亡的寒光同时刺向他全身要害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嗷!!!”
一声稚嫩却充满了无尽威严与暴怒的咆哮,猛地从涵婓身后的岩石凹陷处炸响!并非实体声波,而是一股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冲击!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暗金色光束,如同撕裂黑暗的黎明之光,后发先至!它并非射向任何敌人,而是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涵婓手中那柄即将脱落的无锋剑的剑身!
“铮——!!!”
无锋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高亢嗡鸣!剑身剧烈震颤!剑脊之上,那缕早已干涸、属于云清扬的暗红血迹,以及涵婓自己不断浸染上去的鲜血,在接触到那暗金光束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血液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在剑脊上迅速流淌、蔓延,勾勒出一道道极其古老、复杂、充满了蛮荒气息的暗金色纹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而霸道的气息,骤然从这柄平凡无奇的无锋剑上弥漫开来!剑身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与此同时,涵婓只感觉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安抚和守护意志的暖流,顺着剑柄流入他几乎枯竭的经脉,瞬间抚平了部分冰火灵力冲突带来的剧痛,甚至让他模糊的神智都为之一清!
他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将体内残存的所有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这柄发生异变的无锋剑中!
“破!”
涵婓嘶吼着,借着那股暖流的支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剑横扫!
嗡!
一道并不宏大、却凝练无比、边缘流淌着暗金色古老纹路的冰火剑弧,无声无息地横扫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阴鸷弟子刺出的长剑,距离涵婓的心口不足三寸。另外三把兵刃,也即将触及他的身体。
然而,那道暗金纹路流淌的冰火剑弧,如同热刀切过黄油,毫无阻碍地掠过了他们的身体。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血肉横飞的景象。
四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他们脸上的贪婪、凶狠、惊愕…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下一刻。
噗!噗!噗!噗!
四道细微的轻响几乎同时响起。四人身体上同时出现一道细密的、环绕腰身的血线。紧接着,他们的上半身沿着血线缓缓滑落,切口处光滑如镜,没有一滴鲜血流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湮灭了所有生机!断口处,一边覆盖着厚厚的冰晶,一边则是焦黑的灼痕。
四双眼睛,兀自圆睁着,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已彻底堕入永恒的黑暗。
啪嗒。啪嗒。
残躯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涵婓拄着剑,剧烈地喘息着,看着眼前四具瞬间毙命的尸体,眼中也充满了震惊。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无锋剑。剑身上那流淌的暗金纹路正迅速黯淡、消退,最终隐没不见,只留下剑脊上一道比之前更加深邃、似乎隐隐残留着一丝古老气息的暗红色血痕。
他猛地回头。
岩石凹陷处,帝君兽在发出那一声咆哮和暗金光束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小小的脑袋无力地垂下,竖瞳彻底闭合,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帝君!”涵婓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探查帝君兽的气息。
微弱的呼吸还在,但极其缓慢,每一次都像是最后的挣扎。那道肩胛处的剑伤,在赤霄剑气的侵蚀下,不仅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反而在帝君兽生命力急剧衰竭后,开始加速扩散,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色。
“不…不要…”涵婓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无助感再次将他淹没。他手忙脚乱地从破烂的储物袋里掏出所有疗伤的丹药,不管不顾地塞进帝君兽口中,又用自己残存的、带着冰火属性的灵力试图去压制那侵蚀的剑气,却收效甚微。他的灵力反而刺激得伤口灰败蔓延得更快。
怎么办?谁能救它?
涵婓抱着帝君兽冰凉的小身体,环顾四周。阴森的寒鸦岭,死寂一片,只有寒鸦的啼叫如同丧钟。天空之上,那片巨大的血色通缉令光幕,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悬挂在天际,提醒着他已是天下共诛的叛逆。前路是三大宗门的围追堵截,是无数贪婪修士的猎杀。他能逃到哪里?又有谁敢、有能救这被定义为“邪兽”的帝君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重。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那微弱的心跳,正在一点点变得缓慢、微弱,随时可能停止。
就在涵婓的意识也随着帝君兽的生命力一同滑向黑暗深渊之际——
“呜——”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骨哨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质感,突兀地在涵婓身后不远处的浓雾中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任何生物,更像是一种法器发出的信号,冰冷、单调、毫无情感波动,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呼唤。
涵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绝望的泥沼中惊醒一丝神智!他霍然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骨哨声传来的方向!
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缓缓翻涌着,如同活物。一个模糊的轮廓,无声无息地伫立在一株扭曲的枯树下,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
那人影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的灰色斗篷里,兜帽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只从斗篷下伸出的手,枯瘦、苍白,指节异常突出,正握着一枚不知由何种惨白骨骼磨制而成的哨子。
似乎感应到涵婓的目光,那枯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冰冷的骨哨。
紧接着,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片锈铁摩擦的声音,穿透浓雾,清晰地送入涵婓耳中:
“想救它…跟我来…或者…看着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