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仙山的松涛依旧,却已留不住下山的人心。罗真人语重心长,点明蓟州乃辽国治下,兵连祸结,老母安置于仙山清修方为稳妥。公孙胜纵有万般牵挂,也只能躬身应诺,将母亲托付恩师。侍立一旁的乔冽(道清),月余修行已得罗真人首肯,同奉师命下山,辅佐梁山王伦。临别之际,罗真人那句“辅佐明主,可期封侯”的谶语,在二人心中激起的并非对玄机的敬畏,而是对王伦识人之明、梁山聚义之势的深层判断,以及自身才智在乱世中能立下何等功业的务实考量。
公孙胜依旧一袭水火道袍,拂尘轻搭臂弯,气度沉凝中带着对母亲的挂念。乔冽则恢复了道人装束,头戴九阳巾,身着玄色道袍,背负一个看似寻常的褡裢。这褡裢里没有符咒法器,却装着几包蓟州特产的奇异药粉(可致幻、生烟或短时间内刺激感官)、几件精巧的机关道具(如能喷射细针或磷火的袖箭、可瞬间展开障目烟幕的布囊),以及一卷用密语写满蓟州乃至河北道重要人物关系、隐秘消息、地形要点、官军布防情报的皮纸。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过山川地势、市井人流,仿佛在无声地收集、分析着一切信息。
二人一路南行,这日踏入饮马川地界。山势险恶,林木蔽日,官道蜿蜒如肠。公孙胜与乔冽对视一眼,脚步未停。行至一处狭窄山坳,只听一声刺耳锣响,两旁密林中呼啦啦涌出百十号彪悍喽啰,刀枪并举,弓弩上弦,瞬间截断去路。为首三人,气势汹汹:
居中者赤发黄须,双目如炬,手提一条粗重铁链,正是火眼狻猊邓飞;
左首白面长身,腰悬长剑,气度沉稳,乃玉幡竿孟康;
右首一人面如铁铸,神情冷峻,手按佩剑,正是铁面孔目裴宣。
“呔!过路的!留下买路财!爷爷们只取金银,识相的免伤性命!”邓飞声若洪钟,铁链哗啦一抖,声势骇人。
公孙胜微微一笑,上前一步,稽首道:“无量寿福!三位头领息怒。贫道公孙胜,这位是贫道同伴乔冽。敢问三位,可是饮马川邓飞、孟康、裴宣三位当家的?”
对方竟一口道破己方名号,且气定神闲,邓飞三人皆是一怔,警惕陡升。裴宣按住腰间剑柄,沉声道:“道长既知我等,想必有所来意。明人不说暗话,有何指教?”
乔冽此时缓缓上前,玄色道袍在山风中微动。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邓飞三人,在裴宣按剑的手和邓飞的铁链上略作停留,仿佛已从姿态、装备细节中读取了大量信息。他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贫道乔冽。与公孙先生,乃奉山东八百里水泊梁山之主王伦哥哥钧命,外出办事,途经贵宝地。惊扰之处,还望海涵。”
“梁山泊?!”邓飞失声惊呼,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孟康和裴宣亦是身躯一震,脸上难掩震惊与向往。梁山泊的名头,如今在绿林道上如雷贯耳!
“正是。”公孙胜颔首,神色郑重,“三位头领皆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贫道早有耳闻。邓飞兄弟义薄云天,孟康兄弟巧夺天工,裴宣兄弟明镜高悬,铁面无私,皆是人中翘楚。我梁山王伦哥哥胸怀大志,求贤若渴,广招天下豪杰,共举‘替天行道,保境安民’之大旗!今日有缘相逢,不知三位可愿听贫道细说梁山?”
裴宣强压心中波澜,谨慎问道:“久仰梁山威名。然江湖传言纷纭。敢问公孙先生,梁山近日所为,可否略述一二?也好让我等心服。”他需要实质的证明。
公孙胜早有准备,拂尘轻摆,语调沉稳:
“我梁山之大义,乃解民倒悬,对抗不公!王伦哥哥深知朝廷昏暗,奸佞横行,外有强虏窥伺,内有酷吏肆虐,百姓如处水火。聚义梁山,非为私利,实为在这乱世之中,开辟一方净土,庇护一方生灵,行那官府不能行、不敢行之正道!”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凝神倾听的三人,开始“一笔带过”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语气平静却蕴含力量:
“譬如,殿帅府高俅老贼,陷害忠良王进教头,使其走投无路。我梁山兄弟仗义出手,于绝境中将其救出,此乃全忠义之举!”
“又如东京城内,林冲娘子遭高衙内觊觎,林教头蒙冤。我梁山为全兄弟情义,救无辜,不惜行险,终令林娘子脱困。”公孙胜语焉不详,但“行险”二字已足够分量。
“再如几月前江州法场。宋公明身陷囹圄,命悬一线。其江湖朋友传信求援。我梁山虽与之交浅,然‘义’字当头,岂能坐视?遂千里奔袭,劫了法场!”公孙胜语气转为沉痛,“此战,救下一位仗义执言的义士萧嘉穗,然…宋公明兄不幸于乱军之中陨落,实为憾事。可见朝廷鹰犬之凶残,亦见我梁山兄弟为‘义’字,披肝沥胆,死生不计之决心!”
邓飞听得热血沸腾,铁链一振:“痛快!这才是真豪杰该干的事!救该救之人!俺邓飞佩服!”他对梁山的向往已溢于言表。
孟康则看向一直沉默观察的乔冽:“乔先生一路不言,不知对我饮马川,对归附梁山之事,有何高见?”他直觉这位沉默的同伴,眼光极为毒辣。
乔冽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穿透力:
“贫道观三位头领气象,皆非池中之物。邓飞头领性烈如火,重情重义;孟康头领心思缜密,精于实务;裴宣头领刚直不阿,明辨是非,此等人物,困守于饮马川一隅,实为可惜。”他点出三人核心特质,精准得让三人暗自心惊。
“再看此地。”乔冽目光扫过山势、喽啰站位,“山形虽险,然北临辽境,骑兵倏忽可至;西有大名府重兵,虎视眈眈;南有州府环伺,剿匪之声日盛。三位根基未深,部众虽勇,然甲胄不全,弓弩老旧,粮草储备据贫道沿途观察估算,恐难支撑三月以上严冬或大队官军围困。”他点出的粮草、装备短板,正是裴宣心中隐忧。
“反观梁山。”乔冽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港汊纵横,天然雄关!山寨经王伦哥哥数年经营,水陆两军齐备,战船犀利,粮草丰足,器械精良。聚义厅上,智谋之士运筹帷幄,如许贯忠、李助、闻焕章、萧嘉穗、吴用、朱武等等;勇冠三军者冲锋陷阵,如林冲、鲁智深师傅、武松、广惠、酆泰、孙安、杨志等数十位头领济济一堂!更有四方豪杰不断慕名来投,声势日盛!此非虚言,三位头领只需遣一二心腹往山东打探,片刻可知。”
乔冽最后看向裴宣,目光锐利:“裴宣头领执法如山,当知‘势’之重要。梁山替天行道,人心所向,根基稳固,前程远大。饮马川与之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三位头领一身本事,与其在此提心吊胆,朝不保夕,何不率众归附梁山?一则依托水泊天险,共享太平基业,再无覆巢之忧;二则追随王伦哥哥这等明主,与众豪杰并肩,行保境安民之伟业,方不负平生所学,不负这一身本领!更可庇护这追随三位的一众兄弟,谋个长远前程!此乃趋利避害,智者所为!”
裴宣紧锁的眉头在乔冽点破粮草、装备问题时已然触动,再闻对梁山实力的详述和对“势”的分析,心中那杆秤彻底倾斜。他看向邓飞和孟康。邓飞早已按捺不住,吼道:“乔先生说得对!句句在理!俺邓飞早想投奔梁山干一番大事!裴宣哥哥,还犹豫什么!”
孟康也长舒一口气,点头道:“乔先生洞若观火,所言皆是我等心中隐忧。梁山根基深厚,王头领雄才大略,确是明主归宿。裴宣哥哥,当断则断!”
裴宣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指苍穹,声音洪亮而坚定:
“公孙先生、乔先生金玉良言,开我茅塞!梁山替天行道,义薄云天,王伦哥哥乃当世明主!我饮马川邓飞、孟康、裴宣,并麾下三百七十六名兄弟,愿举寨归顺梁山泊!自今日起,唯王头领号令是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愿归顺梁山!万死不辞!”邓飞、孟康及所有喽啰齐声呐喊,声震山谷。
公孙胜与乔冽相视颔首,眼中皆是欣慰。公孙胜上前扶住裴宣执剑的手臂:“三位头领深明大义,弃暗投明,实乃梁山之幸,百姓之福!王伦哥哥闻此喜讯,定当欣慰!事不宜迟,请三位速速收拾山寨细软粮秣,点齐人马,随贫道与乔先生,同赴梁山聚义!”
“谨遵先生之命!”三人齐声应诺。
饮马川上下,顿时忙碌起来。拆寨装车,收拾辎重,点验人马。乔冽立于一旁,看似随意踱步,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仓库、工棚、喽啰状态,心中默默记下山寨的物资储备、人员构成、可用器械等关键细节,并快速盘算着如何向王伦汇报,以及如何让这支新力量最快融入梁山体系。
公孙胜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目光投向东南梁山的方向,心中默念:“王伦哥哥,饮马川三杰并数百精锐,已在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