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登州菜市口法场。
阴风怒号,卷起地上的积雪与尘土,抽打在黑压压的人群脸上。森严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比寒风更刺骨。长枪如林,弓弩上弦,盔甲在灰暗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死寂。监斩台高耸,登州知府王正身着猩红官袍,端坐其上,面色阴沉,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斩了解珍解宝,这份“功劳”足以为他在高太尉面前再添一块厚重的垫脚石。他身旁,数名眼神如鹰隬的剽悍护卫手按腰刀,警惕地扫视着下方。
“带死囚!”王正尖利的声音划破压抑的寂静。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如同丧钟敲响。解珍、解宝被五花大绑,背上插着血红的“斩”字标牌,由膀大腰圆的刽子手粗暴地推搡着,押上法场中央。兄弟二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步履蹒跚,但那双眼中燃烧的不屈怒火,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加炽烈。他们艰难地抬起头,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
目光穿透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兵刃,他们看到了!看到了顾大嫂那张写满焦急与决绝的脸,看到了她身边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孙立!孙立今日未着官服,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灰披风,腰间赫然挂着那对令人生畏的虎眼竹节钢鞭!他如同定海神针般矗立,锐利如鹰的目光早已将整个法场的兵力部署、王正的所在牢牢锁定,此刻正迎着解珍解宝的目光,微微颔首,传递着一种钢铁般坚不可摧的信念!
兄弟俩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是对生的极度渴望,是绝处逢生的巨大希冀!喉咙里压抑着低吼,若非口中塞着麻核,早已呼喊出来。
在离法场核心稍近的“百姓”堆里,王伦面容沉静如水,仿佛眼前森严的军阵与肃杀不过是过眼云烟。武松抱着双臂,古井无波,唯有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透露出体内奔涌的狂暴力量。石宝的手已然紧握在腰间劈风刀的鲨鱼皮鞘上,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紧绷的肌肉下微微跳动,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杜壆和酆泰如同两尊沉默的铁塔,气息沉凝如山岳,酆泰手中那对乌沉沉的四棱双锏,透着无坚不摧的凶悍。广惠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皂直裰,在寒风中衣袂微扬。他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口中似在默诵经文,一派宝相庄严,唯有皂直裰下摆偶尔勾勒出的镔铁双刀那冷硬的轮廓,无声地诉说着即将到来的金刚之怒。
更外围,邹渊、邹润叔侄带领着数十名乔装改扮的登云山好汉,如同猎豹般潜伏在人群深处,眼神锐利,只待那一声号令,便要撕裂这看似坚固的牢笼。
“铁叫子”乐和,一身公人皂隶打扮,抱着他那标志性的唢呐,看似悠闲地在监斩台附近晃荡。他脸上挂着市井小人物特有的谄媚与怯懦,目光却如同最灵巧的狸猫,不动声色地将王正贴身护卫的站位、传令兵的位置、弓箭手的分布,尽收眼底。他看似随意地踱到监斩台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手指在唢呐的铜碗上轻轻敲击了三下,发出微不可闻的脆响,目光却飞快地瞥向孙立的方向——一切就绪!
时辰无情地流淌。两名膀大腰圆的刽子手,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将解珍解宝死死按倒在冰冷坚硬的行刑木桩前。雪亮的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刀刃在阴霾的天空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死亡寒光,只需王正朱笔一勾,便要饮血!
王正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头上的乌纱帽,又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傲慢与满足。他拿起那支蘸饱了朱砂的毛笔,笔尖悬停在写有“解珍”、“解宝”名字的斩标之上,只需轻轻一落,便是人头落地的信号!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着每个人的脸庞。法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单调声音,以及无数颗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的跳动声。王伦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穿透了重重人群与兵戈的阻隔,死死钉在王正那张得意而阴鸷的脸上,也锁定了台下解珍解宝眼中那最后一丝混合着绝望与期盼的火焰。
就是此刻!
王伦胸腔中那团压抑到极致的火焰轰然爆发,化作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瞬间炸碎了法场死寂的帷幕:
“动手!!!”
“嗷——!狗官拿命来!”石宝第一个化作出闸的疯虎!腰间劈风刀发出龙吟般的震鸣,呛啷出鞘!冰冷的刀光瞬间拉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匹练!他人随刀走,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带着无边的狂暴与仇恨,直扑行刑台!挡在他正前方的两名刽子手,脸上的狰狞还未褪去,便被这狂暴绝伦的刀光彻底吞噬!刀锋撕裂皮肉、斩断骨骼的恐怖声响清晰可闻!血雾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染红了行刑台的木桩和地面!石宝的身影毫不停留,踏着敌人的尸骸与血泊,目标只有一个——囚车!劈开枷锁!
“杀——!”武松的回应更为直接!他双臂猛然张开,怀中抱着的双臂如同巨蟒甩动,两把镔铁雪花镔铁戒刀已然在手!他双目赤红,目标明确得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监斩台上的王正!身形如离弦之箭,又似猛虎跃涧,瞬间跨越数丈距离!沿途试图阻拦的官兵,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来,刀光一闪,便如同割草般纷纷栽倒!他的刀,快!狠!准!只为取那狗官首级!
“阿弥陀佛!降魔卫道!”广惠一声佛号如狮吼龙吟,震得近处官兵耳膜生疼,心神剧震!宽大的皂直裰如同灌满了风的帆,轰然鼓荡!镔铁双刀已然握在手中,黝黑的刀身反射着幽光,锋刃却雪亮如霜,透出刺骨的寒意!只见他魁梧的身躯猛然前冲,如同怒目金刚降世!双臂筋肉虬结,镔铁双刀划出两道撕裂空气的匹练寒芒!挡在他前方结阵的数名持枪官兵,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炫目的刀光,便觉一股沛然莫御、刚猛无俦的巨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
咔嚓!咔嚓!咔嚓!
数根硬木枪杆应声而断!刀光去势不减,狠狠斩在那些官兵的胸腹之间!沉闷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数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麻袋,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瞬间在严密的军阵中撕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巨大缺口!广惠双刀一摆,皂直裰的衣角染上点点猩红,如同破开浊浪的金刚船首,为身后的王伦、孙立等人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通往核心的血路!
“登云山的好汉!随我杀官救人啊——!”几乎是王伦吼声落下的同时,外围人群中爆发出邹渊、邹润叔侄的狂吼!邹渊手中朴刀翻飞,势大力沉,刀光过处,挡路的官兵非死即伤!邹润更是凶悍,那颗练就的铜头铁额猛地撞向一名正欲吹号示警的军官!
咚!
一声闷响,如同擂鼓!那军官连哼都没哼一声,口鼻喷血,软软瘫倒,号角滚落在地!他们率领的数十名登云山好汉,如同蛰伏已久的群狼,瞬间撕去伪装,抽出暗藏的短斧、铁尺、朴刀,从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暴起发难!见官就砍,逢兵便杀!法场外围顿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混乱!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喊、愤怒的嘶吼、兵器的猛烈碰撞声、肉体被撕裂的闷响……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这突如其来的内部暴乱,极大地牵制了外围官军的兵力和注意力,使其首尾难以相顾!
“弟妹!跟紧我!”孙立钢鞭在手,气势陡然攀升至顶峰!他如同护雏的雄狮,一把将急欲前冲的顾大嫂拉至身后,魁梧的身躯牢牢护住她!虎眼竹节钢鞭在他手中化作两条咆哮的怒龙,带着沉闷恐怖的呼啸声,狠狠砸向试图合拢缺口的官兵!
砰!咔嚓!
一名持盾的刀盾手连人带盾被砸得倒飞出去,盾牌碎裂,手臂扭曲!另一名长枪兵的长枪刚刺出,便被钢鞭绞住,巨力传来,枪杆瞬间脱手,虎口崩裂!孙立勇猛绝伦,双鞭所向披靡!那些认出他是孙提辖的登州兵,眼见往日敬畏的上官带头造反,又见他神威凛凛如同杀神,心中胆气先丧了三分,攻势顿时变得畏缩迟疑!
“哥哥!我的兄弟!”顾大嫂哭喊着,在孙立的庇护下,不顾一切地冲向囚车方向。
“乐和兄弟!”混乱的厮杀中,王伦的声音依旧沉稳清晰。他手中长剑如灵蛇吐信,格开一支刁钻射来的冷箭,目光锐利如电,始终锁定着监斩台和王正的动向。
乐和心领神会!他眼中精光一闪,猛地将唢呐放到嘴边!这一次,他不再发出刺耳怪音,而是运足丹田气,用那唢呐模仿出登州军中最急促、最响亮的“收兵号角”声!这声音嘹亮、逼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军令威严,瞬间盖过了法场的部分喧嚣,清晰地传向监斩台附近!
**“呜——嘟嘟嘟——呜!!!”
这突如其来的“收兵号”,让监斩台附近正欲结阵抵抗的护卫和衙役们瞬间懵了!怎么回事?哪里的收兵号?知府大人还没下令啊?难道是外围顶不住了?军令如山,这熟悉的号角声让他们下意识地动作一滞,阵型出现了瞬间的混乱和迟疑!**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武松已经如同鬼魅般杀到了监斩台下!他双足猛地蹬地,坚硬的地面竟被踏出浅坑,身形借力如同展翅大鹏,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腾空而起!手中两把戒刀化作两道撕裂空气的追魂寒芒,直取台上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胖脸——王正!
“保护大人!挡住他!”王正身边两名最为剽悍的官兵反应极快,虽被那突如其来的“收兵号”弄得心头一凛, 仍强自镇定,怒吼着挥动手中厚背鬼头刀,一左一右,如同两道铁闸,凶狠地迎向凌空扑来的武松!刀光交错,火星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四溅迸射!武松以一敌二,身在半空,刀势却如同狂风骤雨,又快又狠!当当当一阵密集如爆豆般的金铁交鸣!那两官兵只觉手臂酸麻,虎口剧痛,竟被武松狂暴的刀势逼得连连后退,脚下踉跄!
王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怪叫一声,也顾不得官帽歪斜,连滚带爬就想从监斩台侧面的台阶往下逃命!
武松眼中寒芒暴涨!他觑准两名死士配合间一个微小的破绽,左手刀如毒龙摆尾,带着一股巧劲猛地荡开左侧死士全力劈来的鬼头刀!就在对方门户洞开、中门大露的瞬间!武松的右手刀,如同蛰伏已久的致命毒蛇,带着凝聚了所有力量与杀意的尖啸,后发先至!刀光一闪,直刺王正那毫无防备的后心!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猩红的官袍、内衬的丝绸,狠狠刺入了王正肥厚的背心,直至透胸而出!一截染血的刀尖,在王正胸前那代表权势的孔雀补子上猛然透出!
“呃……”王正肥胖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截带着自己体温和生命的、滴着粘稠鲜血的刀尖。张了张嘴,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暗红色的、带着泡沫的血沫。
武松手腕猛地一拧,一股狂暴的螺旋劲力顺着刀身狠狠爆发!然后,他用力抽刀!
“噗——!”
血泉如同喷涌的井口,从王正前后两个巨大的创口中狂飙而出!他那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肥胖身躯,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装满血水的巨大皮囊,软软地、沉重地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监斩台上!鲜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浸透了官袍,染红了象征着生杀大权的监斩台木板。登州知府,高俅的忠实走狗,王正,就此伏诛!
王正毙命,如同抽掉了官军的脊梁骨!混乱如同瘟疫般加速蔓延。
“知府大人死啦!!”
“孙提辖反了!快跑啊!!”
“挡不住了!逃命要紧!”
绝望的哭喊此起彼伏。官兵们仅存的一点抵抗意志瞬间土崩瓦解!发一声喊,如同炸了窝的马蜂,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阵型,丢盔弃甲,扔掉兵器,朝着各个方向没命地奔逃!法场彻底变成了溃败的修罗场!
“孙提辖!按计行事!”王伦的声音穿透混乱,沉稳如初。
孙立心领神会,大吼一声:“石宝兄弟,护住解家兄弟和大嫂!随我来!”他双鞭开道,砸飞挡路的溃兵,与浑身浴血的石宝汇合。石宝和顾大嫂一左一右搀扶起解珍解宝,紧随孙立。
孙立不再恋战,目标明确地引领众人,朝着杜壆和酆泰死守的、通往东门的要道冲去!杜壆的开山巨斧每一次抡动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酆泰的双锏如同两条翻江倒海的恶蛟,将试图增援法场核心的官军死死挡在外围。孙立等人如同一支利箭,迅速穿透了这血肉防线。
“撤!”王伦见孙立等人突出重围,立刻下令,“广惠大师、武松兄弟断后!邹家叔侄,随我阻敌!乐和兄弟,速跟上孙提辖!”
广惠皂直裰飘动,镔铁双刀舞动如风车,泼水不进,刀光所至,血肉横飞,将追兵死死挡住。武松提刀而立,冰冷的眼神扫过,溃兵无不胆寒后退。邹渊、邹润带领登云山好汉,利用混乱的地形和溃兵冲击官军侧翼,为王伦等人的撤退争取时间。乐和则如同游鱼般灵活,摆脱纠缠,迅速追上孙立一行。
孙立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冲出法场范围,直奔登州东门!沿途虽有零散官军试图阻拦,但看到是孙提辖带队,又见其身后众人杀气腾腾,大多惊疑不定,不敢上前死拼。
东门下,城门紧闭!
守城的军官和士兵早已听到法场方向的巨大喧嚣和喊杀声,正惊疑不定地持械戒备。远远看见孙立带着一群杀气腾腾、浑身浴血的人(其中还有被救下的囚犯)奔来,更是紧张万分,纷纷举起兵刃,弓箭上弦!
“站住!什么人?!城门已闭!”守门军官色厉内荏地高喊。
孙立猛地停下脚步,将钢鞭挂在腰间,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焦急、愤怒又带着官威的表情,朝着城楼上厉声喝道:
“混账东西!是本官孙立!法场有梁山贼寇作乱,刺杀王知府,劫夺死囚!本官浴血奋战,击退贼寇大部,擒获贼首数名!贼寇正欲从西门遁逃!尔等还不速速开门,随本提辖出城追剿残贼,擒拿元凶!贻误军机,放跑了贼首,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切,仿佛他真是刚刚经历血战、正在追剿逃犯的平叛功臣!他魁梧的身躯昂然而立,血迹斑斑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自有一股凛然气势。
守城军官和士兵都认得这位登州赫赫有名的兵马提辖孙立。见他浑身浴血,神色焦急愤怒,又听他口中喊的是“追剿残贼”、“擒拿元凶”,再看看他身后那群人(王伦、武松、石宝等人早已按孙立示意,将兵刃藏于身后或披风下,只露出解珍解宝和顾大嫂,确实像被擒获的“贼寇”),心中顿时信了七八分。想到若是放跑了贼首,知府大人又已殉职(他们尚不知王正被孙立所救之人斩杀),自己必然吃罪不起!守门军官不敢再犹豫,慌忙下令:
“快!快开城门!孙提辖要出城追贼!”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的吱嘎声中,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快走!”孙立低喝一声,率先冲出城门!王伦、武松、石宝、杜壆、酆泰、广惠(皂直裰上血迹斑驳)、乐和等人紧随其后,邹渊、邹润带着登云山好汉也快速涌出。顾大嫂和解珍解宝被夹在中间保护着。
守城军官刚想带着一队士兵跟出去“协助追剿”,孙立猛地回身,脸上那副焦急追贼的表情瞬间化为冰冷的杀意,厉声喝道:“尔等守好城门,谨防贼寇调虎离山,回马夺城!若有闪失,唯你是问!”他手中钢鞭遥指,杀气凛然。
那军官被孙立气势所慑,又觉得守城确实要紧,连忙止步,抱拳道:“末将遵命!提辖大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