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奔袭,昼夜不息。神驹子在高速奔行中被劲风刮干,留下盐霜般的印痕。他的肺叶像风箱般鼓动,双腿肌肉酸胀欲裂,狠狠烫在他的意识里,支撑着他超越极限。
终于,在出发后的第三天黄昏,浩瀚水面上那支熟悉的、船帆如林的庞大船队遥遥在望!帅船上高扬的“王”字大纛,在夕阳的金辉下如同一面燃烧的旗帜。
“哥哥——!马灵回来了——!” 一声带着极度疲惫却又充满焦灼的嘶吼,如同离弦响箭,穿透了运河上喧嚣的风浪与桨橹声,直抵帅船。
“停船!是马灵兄弟!”王伦一直伫立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前方,闻声精神大振,厉声下令。整个庞大的船队如同巨兽收爪,缓缓降帆减速。数条快船迅速迎上,将几乎力竭、被亲兵搀扶上来的马灵接应到帅船之上。
“哥哥……大……大名府!”马灵甫一踏上甲板,便推开搀扶,单膝跪地,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急促,却字字如刀:“梁中书……已将卢员外行刑日期公布!定在……二十日之后!西市十字街口……公开问斩!罪名……私通梁山,图谋不轨,悍然劫狱……罪不容诛!”
此言一出,帅船甲板上瞬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所有闻讯聚拢过来的头领,脸色无不剧变!一股冰冷的杀气骤然弥漫开来。
王伦瞳孔猛缩,一步上前扶起马灵:“慢慢说!石秀兄弟如何?守备如何?”
马灵借着王伦手臂之力站定,深吸几口气,强压喘息,语速极快地将时迁探得的情报尽数道出:“卢员外被关在死牢深处,由梁中书心腹牙兵日夜轮守,看守极严!李固那狗贼已在卢府鸠占鹊巢,出入皆有扈从。梁中书龟缩留守司衙门,轻易不出。石秀哥哥…恐怕和卢员外关在一起,必与卢员外一同押上法场处斩!梁中书心虚,欲杀人灭口,坐实罪名!”
“二十日之后……”王伦目光如电,扫过身边同样神色凝重的闻焕章、吴用、许贯忠,又抬眼望向北方,“我军全力赶路,最快还需七八日抵近大名府外围。时间……勉强够用,然分秒必争!”
吴用羽扇微顿,沉声道:“时间紧迫,强攻风险太大,恐未及破城,卢员外与石秀兄弟已遭毒手。不如派人潜入大名府。”
闻焕章捻须沉吟:“需里应外合,以精兵潜入,伺机而动,劫法场或劫牢反狱!关键在于,精锐如何携带兵刃混入城中,并潜伏下来。”
许贯忠目光灼灼:“马灵兄弟,依你二人所见,大名府城内官兵守备,除盘查稍严外,其战力、警觉,与往常相比如何?”
马灵立刻回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回军师,虽增了巡卒,盘查也严了些,但那些兵丁,眼神散漫,精气神儿与往日并无二致!不过是梁中书心虚下的表面功夫。时迁哥哥与我潜入如入无人之境,其懈怠可见一斑!守备核心,只在死牢、衙门及李固身边,其他地方,仍是那副承平日久的模样!”
“哦?”许贯忠眼中精光一闪。
王伦猛地转身,面向三位智囊,决断如刀:“既如此,当行雷霆一击!精锐潜入,中心开花!目标有二:其一,确保卢员外与石秀(若在)性命无虞;其二,必要之时,强劫法场!然潜入者需武艺绝伦,悍不畏死,尤擅步战巷战!”
他目光扫过甲板上早已按捺不住、杀气腾腾的众头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武松兄弟!”
“小弟在!”武松虎目圆睁,一步踏出,如同山岳矗立。
“广惠大师!”
“阿弥陀佛,贫僧候令!”双刀头陀广惠合十低宣佛号,眼中却无半分慈悲,唯有金刚怒目。
“李逵!”
“俺的铁斧早就渴了!”黑旋风李逵嗷一嗓子,兴奋得直搓手。
“焦挺!”
“哥哥吩咐!”没面目焦挺声音沉闷,抱拳如山。
“项充!”
“哥哥!”八臂哪吒项充应声出列。
“李衮!”
“在!”飞天大圣李衮紧随其后。
“鲍旭!”
“某家在此!”丧门神鲍旭咧嘴一笑,带着森森寒意。
“命你七人!”王伦目光如电,依次钉在七位煞神身上,“统领各自亲卫队中精选出的悍勇之士,共组一支尖刀!分批化整为零,混入大名府!武松、广惠为统领,李逵、焦挺、项充、李衮、鲍旭为锋刃!务必隐匿行藏,潜伏待机!”
“得令!”七人齐声低吼,杀气冲霄。武松与广惠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决然的战意。
“兵刃如何带入?”吴用立刻问道关键,“城门盘查虽懈怠,然携带长兵重器,必难过关。”
王伦目光转向一旁儒雅的柴进:“柴大官人!你门路广,交游遍天下。昔日助你在河北地界行商走货的那些可靠心腹,可还能联系上?能否借其商队掩护,将兵刃藏于货物之中,秘密运入城内指定地点?”
柴进闻言,精神一振,斩钉截铁道:“哥哥放心!小弟在河北确有几条稳妥的商路,掌柜伙计皆是心腹可靠之人。往日贩运绸缎、药材,夹带些紧要物事亦是常事。只需定好时间地点,小弟即刻遣人传信,安排可靠商队,将众兄弟的趁手兵刃,混于大宗货物之中,必能安然送入城内!小弟愿立军令状!”
“好!”王伦用力一拍柴进肩膀,“此事性命攸关,全仗大官人运筹!切记,稳妥第一!”
柴进重重点头:“小弟明白!”
王伦环视众将,最后目光落在杜壆和林冲身上,决然道:“此战关键,在于潜入精锐的雷霆一击!大军若全数压上,目标过大,反易惊蛇。传令:除杜壆兄弟、林冲兄弟所率马军第一军,共计两千精骑,随我继续前行,择地隐蔽,作为接应外……”
此言一出,众头领脸上皆有不甘之色。秦明、呼延灼、鲁智深、杨志等人更是急欲请战。
王伦抬手,压下所有声音,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辩:“其余各部,由闻焕章先生、吴用军师、即刻调转船头,全速返回梁山泊!巩固根本,严加守备,以防朝廷趁机偷袭我巢穴!”
“哥哥!俺们也要去救卢员外!”秦明忍不住叫道。
“是啊哥哥,多些人手总是好的!”鲁智深也瓮声附和。
王伦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诸位兄弟心意,王伦岂能不知?然大名府非比寻常州府,。数千大军兵临城下,他第一反应必是立刻杀害卢员外与石秀兄弟,绝了我等念想!此非救之,实乃害之!唯有精兵潜入,出其不意,方有一线生机!梁山乃我等根基,大军在外,若老巢有失,万事皆休!此乃万全之策,非是信不过诸位兄弟武勇!”
他语气放缓,带着深切的托付:“诸位兄弟回山,肩头担子更重!需守好我等家园,震慑四方宵小!待我等救出卢、石二位兄弟,破了大名府,还需诸位兄弟接应我等凯旋!此乃重任!”
闻焕章、吴用、许贯忠同时躬身:“哥哥深谋远虑,我等遵命!必保梁山无恙!”
众头领虽心有不甘,热血沸腾欲战,但王伦分析透彻,军令如山,更兼提到了守护梁山根本的重任,也知此乃大局。秦明、呼延灼等重重抱拳:“哥哥保重!务必救出卢员外与石秀兄弟!我等在梁山,日夜期盼捷报!”
鲁智深重重一顿禅杖:“洒家回山替哥哥看好家!哥哥定要平安归来!”
杨志、徐宁等亦纷纷抱拳:“哥哥千万小心!”
离别在即,甲板上弥漫着凝重与不舍。即将回山的头领们围拢过来,对着王伦、武松、广惠等人千叮万嘱:
“武松兄弟,广惠大师!城里龙潭虎穴,二位哥哥务必谨慎行事!护好哥哥周全!”呼延灼郑重道。
“李逵!你这黑厮,入城后切莫莽撞!一切听武松哥哥和广惠大师号令!若因你误了大事,俺秦明第一个饶不了你!”秦明瞪着李逵喝道。
李逵虽不情愿,但也知轻重,梗着脖子道:“俺……俺省得了!定不误事!”
“焦挺、项充、李衮、鲍旭兄弟,你等皆是万夫不当之勇,此番深入虎穴,正显英雄本色!但切记,谋定而后动!”朱武殷切嘱咐。
“林教头,杜壆哥哥!接应重任,全赖二位了!若见城中火起或杀声大作,定要及时接应,不可有分毫迟疑!”吴用对着林冲和一直沉默如山的杜壆深深一揖。
林冲抱拳还礼,眼神坚定如铁:“军师放心!林冲在,接应便在!定保哥哥与兄弟们杀出重围!”他话语不多,却重逾千斤。
杜壆只是微微颔首,手按腰间佩刀,那魁伟身躯如山岳般沉稳,一股无形的煞气自然流露,令人心安。他的沉默本身就是最强的保证。
王伦看着眼前一张张或粗犷、或豪迈、或沉稳、或焦灼,却都写满忠义与关切的脸庞,心中热流涌动。他深吸一口气,抱拳环揖一周:“诸位兄弟情深义重,王伦铭记于心!回山之后,枕戈待旦!我等此去,必救出卢俊义、石秀兄弟,踏破大名府,扬我梁山威名!而后,凯旋归山,与诸位兄弟痛饮庆功酒!”
“哥哥保重——!”
“武松兄弟保重——!”
“广惠大师保重——!”
“等你们好消息——!”
声声呼喊,饱含着担忧与期盼,在暮色渐沉的水面上回荡。
帅船之上,王伦肃立,目送着庞大的船队缓缓调整方向,船帆鼓动,在闻焕章、吴用、许贯忠的指挥下,如同一条分流的巨龙,载着大部分头领和军卒,向着梁山泊的方向浩荡驶去。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也映照着留下之人眼中燃烧的火焰。
船队远去,水天相接处只余下一片苍茫。
王伦收回目光,眼神已变得冰冷而专注。他转向身边的核心力量:沉稳如渊的杜壆,枪神无双的林冲(及其精锐),以及即将化身利刃刺入敌腹的武松、广惠、李逵、焦挺、项充、李衮、鲍旭七位步战煞神。
“武松、广惠兄弟,柴大官人已去安排兵刃转运之事。你七人立刻挑选精干亲随,分批乔装,即刻出发!按计划路线,分散潜入大名府!与城中时迁兄弟取得联系!柴大官人的人会告知你们兵刃交接地点。”王伦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入城之后,隐匿行迹,收集情报,静待号令!记住,二十日之期是死线,但梁中书阴险,随时可能因风吹草动提前动手!务必机警!”
“遵命!”武松、广惠齐声应诺,眼中战意熊熊。李逵等人也摩拳擦掌。
“林冲、杜壆兄弟!”王伦看向两位马军统帅,“随我船队,继续北上!在距离大名府三十里外的芦苇荡隐蔽待命!多派哨探,密切关注大名府方向动静,尤其是西市十字街口!一旦城中火起,或见我等发出信号,立刻率精骑突进接应!不计代价,撕开通道!”
“得令!”林冲与杜壆的声音铿锵有力。
命令下达完毕,帅船上只剩下紧张有序的准备声。武松等人迅速离去,挑选人手,更换行装。柴进也匆匆去联络他的秘密渠道。
王伦再次走到船头,玄色大氅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北方那座在暮霭中仿佛蛰伏巨兽般的城池轮廓,目光深邃如寒潭。
大名府,龙潭虎穴。
卢俊义,石秀,命悬一线。
夜色,正悄然吞噬着最后的光明。一场决定生死的暗流与风暴,已在运河的波涛之上,无声地酝酿。王伦的手,缓缓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剑鞘冰冷,却压不住他心中那团为救兄弟、为践诺言而熊熊燃烧的烈焰。梁山泊的“义”字大旗,能否在这河北第一雄城之上猎猎飘扬,就看这惊心动魄的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