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欣荣是被一阵凉意惊醒的。
木欣荣睁开眼,发现自己半倚在江边长椅上,额头抵着夜清流的肩膀。晨雾像流动的丝绸缠绕在两人周围,将整个世界包裹在一片朦胧的灰蓝色里。
远处的江水泛着幽暗的微光,像是沉睡的巨兽缓慢起伏的脊背。
夜清流仍保持着坐姿,校服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披在了木欣荣身上。他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在低温中泛着冷玉般的色泽。
木欣荣注意到他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是夜露,还是雾气?
\"醒了?\"夜清流的声音比晨雾还要轻。
木欣荣直起身,外套从肩头滑落。他下意识抓住袖口,布料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
\"你......没走?\"
夜清流转过头,东方天际的第一缕微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此刻映着破晓前的靛蓝色,瞳孔边缘镀着一圈极淡的金。
\"你抓着我的袖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木欣荣这才发现夜清流的袖口皱得不成样子,像是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船帆。
天光渐亮。
最初是地平线处泛起一抹鱼肚白,很快被染上淡粉,然后是橘红,最后化作熔金般的炽烈。云层被点燃了,像无数燃烧的羽毛漂浮在江面上空。
夜清流站起身走向栏杆。晨风掠过他的衬衫下摆,布料紧贴在腰线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
木欣荣跟过去,发现江水已经变成了流动的碎金,每一道波纹都裹着细小的光粒。
\"要日出了。\"夜清流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木欣荣想起第四条世界线里,那个站在实验室落地窗前说\"要下雪了\"的夜清流。同样的平静,却少了那份刺骨的冷漠。
第一道阳光刺破云层时,江面上突然跃起一尾银鱼。它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鳞片折射出七彩光斑,又\"扑通\"一声落回水中。涟漪扩散开来,搅碎了倒映的朝霞。
木欣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在第九条世界线的战场上,他见过比这壮丽百倍的爆炸火光。但此刻这条寂静的江,这片缓慢燃烧的天空,这个站在晨光里的少年,却让他心脏发紧。
阳光渐渐驱散雾气。
草叶上的露珠开始蒸腾,化作细小的光晕漂浮在两人之间。木欣荣看见夜清流的发梢染上了金色,像是被阳光浸透的麦穗。
有细小的飞虫在光柱中起舞,翅膀扇动时带起微弱的虹彩。
\"你昨晚说的那些......\"夜清流突然开口,声音被晨光晒得温暖,\"其他世界线的我,是什么样的?\"
木欣荣望着远处被染成玫瑰色的云团。
\"有的你戴着金丝眼镜,在实验室里调试脑波仪。\"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有的你穿着军装,用电磁镣铐锁住我的手腕。\"
叶子上的露水滚落,在他掌心留下一道冰凉的水痕。
\"还有一次......\"木欣荣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叶脉,\"下着暴雨,你撑着黑伞找到我。\"
夜清流转过头。阳光此刻完全升起来了,给他的睫毛镀上金边,却让瞳孔显得更加幽深。
\"那现在呢?\"他问,\"这条世界线的我,算哪一种?\"
一只白鹭掠过水面,翅膀拍打的声音惊起更多飞虫。光尘在空气中浮动,像无数细小的星辰。
木欣荣看着夜清流被阳光穿透的耳廓,那里泛着半透明的红。
\"不知道,\"他轻声说,\"但至少......你没在我脊椎里植入追踪芯片。\"
夜清流笑了。不是实验室里那种冰冷的微笑,而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笑意。阳光在他的虎牙上跳了一下,像颗转瞬即逝的星星。
\"那真是太好了。\"他说。
夜清流从口袋里取出那枚学生会胸针。金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内侧刻着的校徽图案投下细小的阴影。
\"其他世界线的我,也戴着这个?\"
木欣荣点头:\"有时候别在西装领口,有时候别在白大褂上。\"他顿了顿,\"有一次......它沾了血。\"
夜清流若有所思地转动胸针。阳光在银质表面流淌,像液态的火焰。突然,他抬手把胸针别在了木欣荣的衣领上。
\"那这条世界线的你,也戴着它吧。\"
金属贴着锁骨传来微凉的触感。木欣荣低头,看见校徽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
\"为什么?\"
夜清流望向已经变成金红色的江面:\"这样,下次你再见到其他世界线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一只翠鸟恰好从芦苇丛中飞起,\"就能认出哪个才是真的。\"
风突然变大了。梧桐叶沙沙作响,惊起更多飞鸟。木欣荣感觉胸针渐渐染上自己的体温,金属不再冰冷。
\"好。\"他说。
晨雾散尽时,江边开始出现晨跑的人影。夜清流看了看手表:\"该回去了。\"
木欣荣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斜斜地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夜清流。\"
\"嗯?\"
\"如果有一天......\"木欣荣的声音有些哑,\"你突然想起其他世界线的事......\"
一片梧桐叶旋转着落在两人之间的栏杆上。叶脉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某种精密的电路图。
夜清流伸手接住另一片下落的叶子。阳光透过薄薄的叶片,将他的手掌映成暖红色。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至少现在......\"叶子在他指间翻转,露珠滴落在栏杆上,发出轻微的\"嗒\"声,\"这条世界线的我选择相信你。\"
木欣荣看着那颗水珠在金属栏杆上滚动,最终坠落。在它消失前,他伸手握住了夜清流的手腕。
脉搏在掌心下跳动,温暖而真实。
阳光彻底笼罩了两人的身影,给这条崭新的世界线镀上永不褪色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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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欣荣站在夜家别墅前,晨雾未散,露水凝在铁艺大门繁复的铜狮子上,像缀了层碎钻。
上一次来,他是被夜清流抱进来的,血浸透了对方的衬衫,意识模糊间只记得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晕,像坠入一片碎琉璃的海。
夜清流推开沉重的雕花铜门,暖金色的光从门厅漫出来,铺在意大利进口的鱼肚白大理石地面上,光可鉴人。
木欣荣踩上去,脚步声被波斯手工地毯吞没,空气里浮动着沉水香和雪茄木的余韵,昂贵而沉郁。
“进来。”
夜清流的声音很淡,像在吩咐一个久未归家的仆人。
木欣荣跟着他穿过门厅,水晶吊灯垂落的施华洛世奇坠饰轻轻碰撞,声音清脆如风铃。他记得自己昏迷时,夜清流抱着他走过这里。
木欣荣站在夜家别墅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上的旧疤。
上一次来,他是昏迷着被送进来的。
——夜清流抱着他穿过那道黑色铁门,他的血浸透了对方的衬衫,体温在失血中一点点流失。
而现在,他清醒地站在这里,晨雾未散,露水沾湿鞋尖。
夜清流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
“去睡。”
木欣荣没动。
夜清流转身看他,晨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边。
“你上次躺的是医疗舱。”他语气平静,“这次可以选床。”
木欣荣呼吸一滞。
————他记得。
记得自己浑身是血地被送进来,记得夜清流冷着脸调试医疗参数的样子,记得醒来时看见对方趴在控制台上浅眠,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藏着疲惫。
夜清流已经走上楼梯,脚步声很轻。
木欣荣跟上去,踩着他留下的影子。
二楼走廊尽头,主卧的门虚掩着。夜清流推开门,侧身让他进去。
——床单换成了深蓝色,床头多了一盏暖黄的阅读灯。
木欣荣站在门口,恍惚间看见另一个时空重叠在这里——苍白如纸的自己躺在医疗舱里,夜清流守在旁边,指尖悬在生命体征监测屏上方,三天没合眼。
“这次没受伤。”夜清流突然开口,“所以不用医疗舱。”
木欣荣转头看他。
夜清流逆光站着,眉眼沉在阴影里,只有唇角沾了一点晨光。
“只是休息。”
木欣荣走进房间,指尖擦过门把手——金属冰凉,触感真实。
床铺柔软,枕头蓬松,一切都和记忆中那个冰冷的医疗舱截然不同。
夜清流站在门口没动。
“七小时后叫你。”
木欣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曾经缠满绷带,现在只有几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他躺下去,陷进柔软的床铺里。雪松的气息缠绕上来,和记忆中分毫不差。
——他确实回来过。
昏迷着来,清醒着走。
而现在,他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