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死亡气息和秦聿恒恶魔低语的病房的。
记忆是破碎的、染血的片段。
刺耳的警报声。
医护人员匆忙冲进来的身影。
秦聿恒那张带着残忍愉悦笑意的俊脸,在视野里扭曲、模糊。
还有他最后俯身,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如同毒蛇吐信般留在她耳边的低语:
“游戏还没结束呢,云梦……回家吧。回到你的‘家’去……那里,还有最后一幕戏,等着你……”
“家”?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混沌的意识一个激灵。
黑暗褪去,刺骨的寒冷和颠簸感让她猛地睁开眼!
她发现自己蜷缩在后座上,身上裹着一件陌生的、带着淡淡烟草味的男士大衣。
车窗外,是熟悉的、通往宁家别墅区的盘山公路。路灯的光晕在飞驰中连成模糊的线。
开车的,是一个面无表情、穿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显然是秦聿恒“安排”的人。
“呃……”喉咙里火辣辣地疼,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她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下嘴角,指尖触到干涸发黑的血痂。
心口的位置,闷痛得如同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秦聿恒……他把她送回了宁家?
那句“最后一幕戏”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秦聿恒那个疯子导演的戏,绝不会是温情脉脉的救赎。
车子平稳地停在宁家那栋灯火通明、在寒冬夜色中更显奢华恢弘的别墅门前。雕花的铸铁大门无声滑开。
司机下车,拉开后座车门,依旧面无表情:“宁小姐,到了。”
宁云梦几乎是滚下车厢的。双腿虚软无力,脚上昂贵的高跟鞋在冰冷的石阶上崴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此刻的狼狈——昂贵的白色大衣上沾着大片刺目的暗褐色血迹(她自己的),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凌乱枯槁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和冷汗糊花,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绝望和一丝濒临疯狂的猩红。
别墅里灯火辉煌,隐约传来悠扬的新年颂歌和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混合着壁炉燃烧木柴的噼啪声,温暖、热闹、充满了节日的欢愉气息。
宁云梦踉跄着扑到厚重的胡桃木大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用沾血的手拍打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嘶哑而绝望:
“开门!开门啊!爸!妈!是我!云梦!快开门!”
拍门声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很快,门内传来佣人迟疑的脚步声和询问:“谁……谁在外面?”
“是我!宁云梦!快开门!”宁云梦嘶喊着,声音带着哭腔。
门锁转动,厚重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佣人张妈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门后,看到门外宁云梦的瞬间,她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嫌恶!
“二……二小姐?!”张妈的声音都变了调,显然被宁云梦此刻如同厉鬼般的形象吓得不轻。
“让我进去!”宁云梦根本不管张妈的反应,用力推开她,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温暖明亮的门厅。
她急促地喘息着,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目光急切地扫向温暖光源和欢声笑语传来的方向——那扇通往主客厅的巨大拱门。
就在她即将冲向客厅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宁家的管家,张伯。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拦意味。
“二小姐,”陈伯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公式化的疏离,“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和大小姐都在客厅。您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不太适合进去。”
“让开!”宁云梦尖声叫道,试图推开陈伯,却发现对方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
巨大的屈辱和恐慌瞬间淹没她,“我是宁家的女儿!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要见爸妈!我要见大哥!宁曦宛!一定是宁曦宛搞的鬼!她害我!她……”
“够了!”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从客厅方向炸响,瞬间压下了宁云梦歇斯底里的哭喊。
宁云梦浑身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只见宁远山——她的父亲,宁氏集团的掌舵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家居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正站在客厅的拱门入口处。
他身后,暖黄温馨的客厅灯光勾勒出几个熟悉的身影:母亲季清澜穿着一身优雅的墨绿色丝绒长裙,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往日的温柔,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失望。
大哥宁修远,宁氏集团年轻的执行总裁,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而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份糟糕的企划案。
二哥宁修衍,平日里最是玩世不恭、也最看不惯宁曦宛的二哥,此刻也罕见地没有出声帮腔。
宁修衍只是懒洋洋地靠在一架昂贵的钢琴边,手里把玩着一个水晶酒杯,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看戏般的冷笑。
而在这群人中心,最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安静地坐着的,正是宁曦宛。
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同色系的长裤,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壁炉跳跃的火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姿态从容闲适,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垂着眼睫,轻轻吹拂着杯口袅袅的热气。
那份由内而外的平静与宁云梦此刻的癫狂狼狈,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爸……妈……大哥……”宁云梦看到宁远山冰冷的脸和母亲季清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宁曦宛,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带着哭腔扑向宁远山。
“爸!救我!秦聿铮……秦聿恒……他们要杀我!他们疯了!宁曦宛和他们是一伙的!她……”
“闭嘴!”宁远山厉声喝断,声音里蕴含着雷霆般的怒意。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狠狠剜在宁云梦身上,“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满嘴胡言乱语!满身是血!像个疯子一样闯进来!宁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爸!我没有胡说!”宁云梦被父亲的怒火吓得一哆嗦,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更加急切地辩解,手指颤抖地指向客厅里的宁曦宛。
“是她!都是她害的!她设计我!她和秦家兄弟串通好了!她要置我于死地!爸!你要相信我啊!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亲生女儿?”季清澜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带着一丝疲惫和彻底的失望。她走上前,站在宁远山身边,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心疼,只有深深的厌恶。
她的目光落在宁云梦染血的大衣上,眉头紧蹙,像是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
“云梦,你口口声声说曦宛害你。那你告诉我,在大学礼堂,买通那个叫王强的混混,举着横幅诬陷曦宛逼死养父的人,是谁?!”
宁云梦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礼堂的事……妈妈怎么会知道?!
季清澜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继续抽打下来:“你利用秦聿恒对付曦宛,想毁了她的研究项目,甚至想让她身败名裂。这些事,你真当我们不知道?”
“我……”宁云梦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她。
“还有,”一直沉默的宁修远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他拿出一份文件袋,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私自挪用母亲信托基金里的钱,去填补你那个‘闺蜜’汪嘉家公司的亏空,试图拉拢汪家一起对付曦宛。这些银行流水和转账凭证,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不……不是这样的!大哥!你听我解释!是汪嘉她……”宁云梦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解释?”靠在钢琴边的宁修衍嗤笑一声,懒洋洋地晃着酒杯,看着宁云梦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宁云梦,我以前是觉得曦宛碍眼,但至少她做事堂堂正正,不像你……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还蠢得无可救药!被人当枪使了,还跑到家里来哭爹喊娘?”
“秦聿恒是什么人?秦聿铮又是什么人?你竟然敢去招惹他们?还妄想利用他们?呵……真是嫌命长!”
宁修衍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戳破了宁云梦最后一丝伪装和侥幸。
连这个最可能帮她说话、最讨厌宁曦宛的二哥,此刻都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她。
“你们……你们都知道了?”宁云梦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她看着眼前这些所谓的“家人”——父亲眼中是冰冷的失望和怒火,母亲眼中是彻底的厌恶和疏离,大哥眼中是公事公办的冷漠。
二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没有一个人,对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心疼和信任。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客厅深处,那个始终安静坐在壁炉旁的身影——宁曦宛。
“是你!”宁云梦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和疯狂,她指着宁曦宛,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尖利变形,如同厉鬼的嘶嚎。
“宁曦宛!一定是你!是你告诉他们的!是你设计我!你这个贱人!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抢走了爸爸妈妈!抢走了宁家!现在还要把我赶尽杀绝!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撕扯宁曦宛,却被陈伯和闻声赶来的保镖死死拦住。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喝茶的宁曦宛,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壁炉的火光在她清澈的眼眸中跳跃,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她放下茶杯,动作优雅从容。
她没有看疯狂咒骂的宁云梦,而是将目光平静地投向脸色铁青的宁远山和季清澜。
“爸,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宁云梦的嘶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家事了。秦家那边,尤其是秦聿铮先生,对此事……很不满。”
听到“秦聿铮”这个名字,宁远山和季清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甚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宁修远推眼镜的手也顿住了。连宁修衍脸上的嘲讽都收敛了几分。
宁曦宛顿了顿,继续说道:“云梦她……精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刚才在医院,就吐了血,情绪非常不稳定。秦聿恒先生也是担心她出事,才让人送她回来的。”
她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在了被保镖架着、如同疯妇般的宁云梦身上,眼神平静无波,“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留在家里,恐怕对谁都不安全,也……不合适。”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已经联系了‘松山疗养院’,”宁曦宛从身边拿出一个信封,放在茶几上。
“这是最好的精神疗养机构之一,环境清幽,安保完善,医疗条件顶级。院长是我导师的朋友,可以给予最好的照顾。爸,妈,大哥,二哥,你们觉得呢?”
“松山疗养院”!
这个名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宁云梦的心上!那不是普通的医院,那是本市最顶级、也最隐秘的……精神病疗养院!
进去了,就意味着被彻底贴上“疯子”的标签,意味着被家族彻底放弃,意味着永无翻身之日。
“不——!!!”宁云梦爆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双眼血红,死死瞪着宁曦宛,恨不得生啖其肉!
“宁曦宛!你敢!你这个毒妇!你想把我关进精神病院?!你休想!爸!妈!你们不能听她的!她是想害死我!她想独吞宁家!你们不能……”
“够了!”宁远山再次厉喝,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最后的决绝。
他看了一眼宁曦宛放在茶几上的信封,又看了一眼状若疯癫、满口污言秽语的宁云梦,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
他转向陈伯,声音冰冷地下令:“陈伯,安排车!立刻送二小姐去松山疗养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踏出疗养院一步!也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老爷!”陈伯躬身应道,对着保镖使了个眼色。
“不!爸!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妈!大哥!二哥!救我!救救我啊!”
宁云梦被两个强壮的保镖架着,拼命挣扎哭喊,涕泪横流,绝望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妆容,狼狈不堪。
她看向季清澜,季清澜却冷漠地转开了脸,甚至抬手厌恶地掩了下鼻子。她看向宁修远,宁修远只是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看向宁修衍,宁修衍嘴角那抹嘲讽的冷笑,此刻变成了赤裸裸的、看垃圾般的鄙夷。
没有一个人为她说话。
没有一丝温情。
只有冰冷的判决和毫不掩饰的厌弃。
她被保镖粗暴地拖向门口,如同拖走一袋肮脏的垃圾。
就在即将被拖出门槛的瞬间,一个穿着快递制服的男人急匆匆地跑进大门,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系着银色丝带的礼盒。
“请问哪位是宁云梦小姐?有她的加急快递!寄件人要求必须本人签收!”快递员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礼盒。
宁云梦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挣扎着嘶喊:“是我的!是我的快递!给我!”
陈伯看了一眼宁远山,宁远山皱着眉,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保镖松开了些力道,宁云梦挣脱出来,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抢过那个礼盒,手指颤抖着撕开包装。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威胁,只有一张薄薄的、印刷精美的卡片,和……一张照片。
卡片上,是秦聿恒那龙飞凤舞、华丽张扬的字迹:
【亲爱的云梦:
新年快乐!
最后一份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祝你在新家……住得愉快。
—— 聿恒】
照片……
正是那张她发给秦聿铮的、秦聿恒与秦聿铮在会所包间里姿态“暧昧”的照片!只不过,这张照片下面,被p上了一行醒目的、触目惊心的猩红大字:
【断绝关系声明】
【本人宁云梦,自愿与宁家断绝一切关系,放弃一切继承权及家族身份。即日起,本人一切行为与宁家无关,生死自负!】
【签名:宁云梦(伪造指纹)】
轰——!!!
宁云梦眼前一黑,大脑中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她死死攥着那张伪造的“断绝关系声明”和那张如同诅咒的照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噗——”
又是一口鲜血,如同绝望的喷泉,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手中的照片和卡片,也染红了脚下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面。
她像一截被彻底抽空、腐朽的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有那张染血的伪造声明和照片,如同最恶毒的嘲讽,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她身下的血泊里。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燃烧声。
宁远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季清澜厌恶地转开了脸。
宁修远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宁修衍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嗤笑。
陈伯挥了挥手,保镖上前,如同处理一件废弃物品般,将地上昏迷不醒、满身血污的宁云梦拖了出去,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宁曦宛重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新年的彩灯在冬夜里闪烁着虚假而冰冷的光芒。
她看着那辆载着宁云梦、驶向松山疗养院方向的黑色商务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尘埃落定。
一枚彻底失去价值的棋子,被清理出了棋盘。
而真正的棋局,还远未结束。秦家……秦聿恒……秦聿铮……
她轻轻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窗玻璃上,映出她沉静的侧脸,和身后客厅里,那一家人在短暂的死寂后,重新响起的、刻意营造的、虚假的新年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