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大学的银杏叶染上第一抹金黄时,新生报到的喧嚣渐渐沉淀。
物理系所在的崇理楼前,木欣荣抱着厚厚一摞新领的教材,目光在来往人群中穿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在他清秀的侧脸上跳跃。
终于,他在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银杏树下,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朝幽叶独自站着,身形依旧带着几分清瘦的挺拔,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他微微仰头看着飘落的金黄叶片,侧脸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沉静,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似乎被秋阳软化了一丝。
但木欣荣知道,那冰层只是融化了一角,内里依旧是深潭。
“幽叶!” 木欣荣扬起笑容,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自然的雀跃,努力冲淡那点紧张。
朝幽叶闻声转过头。紫罗兰色的眼眸看向他,平静无波,如同深秋的湖水。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没有言语,目光却落在了木欣荣怀里那摞摇摇欲坠的书上。
木欣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意识到自己抱得有多狼狈,最上面几本摇摇欲坠。
他刚想调整姿势,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动作自然地从他怀里分走了最沉的那几本《理论力学》和《量子物理导论》。
“谢谢!” 木欣荣松了口气,笑容更真切了些。指尖在交接书本时,不经意擦过朝幽叶微凉的手背。
那微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木欣荣的心跳漏了一拍,也让他看到朝幽叶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宿舍?” 朝幽叶的声音清冷,如同山涧溪流,打破了沉默。他抱着书,目光看向宿舍区的方向。
“嗯!在竹园7栋,409!” 木欣荣连忙点头,和他并肩而行。两人之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不远不近。
木欣荣努力找着话题,讲着报道时的趣事,吐槽宿舍楼有点旧但位置挺好。朝幽叶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作为回应。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木欣荣和朝幽叶运气不错,分在了同一间。
另外两个室友,一个叫赵磊,嗓门洪亮,另一个叫刘默,戴着厚厚的眼镜,有些内向。
看到朝幽叶进来,赵磊热情地打招呼,刘默则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了句“你好”。
朝幽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将书放在靠窗的桌子上,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动作利落,有条不紊,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拒人千里的冷感。
宿舍里原本轻松的气氛,因他的存在而莫名降温了几分。
赵磊和刘默对视一眼,都有些讪讪。
木欣荣看在眼里,心里微微叹气,却不意外。
他主动帮着朝幽叶把领来的被褥放到床上,一边笑着对另外两人说:“以后咱们就是室友啦!我叫木欣荣,这是朝幽叶。他性子比较静,但人很好!”
他努力打着圆场,试图弥合那份无形的隔阂。
朝幽叶整理书桌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木欣荣。那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似乎不理解他为何要替自己解释。
木欣荣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朝幽叶移开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澜。
大学生活徐徐展开。物理系的课程难度陡然拔高,尤其是理论物理方向。木欣荣虽然也是学霸,但面对教授们天马行空的推导和深奥的概念,也时常感到吃力。
每当他在课堂上眉头紧锁,咬着笔杆苦苦思索时,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邻座的朝幽叶。
朝幽叶永远是安静的。他坐姿端正,笔记本摊开,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偶尔在纸上写下几行简洁到近乎符号的笔记。
教授讲到某些关键难点时,他的眼神会变得格外专注,紫罗兰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数据流在无声运转。
他很少提问,但每当教授目光扫过全班,带着“谁懂”的询问意味时,朝幽叶平静的目光总能与之相接,无声地传递着理解。
一次《电动力学》习题课,一道关于电磁场张量变换的题目难倒了大半个班。
木欣荣在草稿纸上画了又画,感觉思路像一团乱麻。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朝幽叶。
朝幽叶的草稿纸干净得过分,只在角落写了几行极其精简的公式。
他似乎察觉到了木欣荣的目光,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草稿纸往木欣荣那边推了推。
木欣荣一愣,随即心头涌上一阵暖意。他凑近些,仔细看那几行公式。那是麦克斯韦方程组在四维时空的协变形式,以及一个关键的洛伦兹变换矩阵。
简洁的符号如同钥匙,瞬间捅开了他思维里的那团乱麻!他豁然开朗,感激地看向朝幽叶。
朝幽叶已经收回了目光,专注地看着讲台,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举动从未发生。只有微微抿起的唇角,泄露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木欣荣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给他镀上一层柔光,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暖又痒。
图书馆成了他们最常待的地方。木欣荣喜欢靠窗、有阳光的位置。朝幽叶则更偏向僻静、靠近专业书籍区的角落。两人通常各占一张桌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木欣荣会先做相对轻松的基础课作业,遇到难题时,就抱着书和草稿纸,小心翼翼地挪到朝幽叶对面坐下。
“幽叶,” 他会压低声音,像怕惊扰了什么,“这道广义相对论的度规推导,我算到这里卡住了……”
朝幽叶会从浩瀚的文献或复杂的模型演算中抬起头,目光落在木欣荣的草稿上。
他不会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用清冷的声线问:“你用了克里斯托弗尔符号的哪种定义?联络项考虑完整了吗?”
他的问题往往直指要害。木欣荣有时会被问住,红着脸再回去翻书。有时能答上来,朝幽叶便会微微颔首,然后用更简洁的方式指出他推导中的冗余步骤或思维盲点。
他的讲解逻辑清晰,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拆解复杂的结构,没有多余的废话,却总能拨云见日。
木欣荣会听得两眼放光,像发现了新大陆。
他专注地看着朝幽叶开合的薄唇,看着那紫罗兰色眼眸中流转的理性光芒,看着他偶尔在纸上飞快写下的关键公式时,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一种混合着崇拜、迷恋和心动的情绪,如同温热的泉水,在胸腔里无声流淌。
他有时会看得忘了回应,直到朝幽叶用笔轻轻敲了敲桌面,或者抬起眼,带着一丝询问看向他,他才猛地回神,耳根发烫地低下头去演算。
每当这时,朝幽叶的视线会在木欣荣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看自己的书。
只是无人注意的桌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会微微蜷起。
周末,木欣荣会拉着朝幽叶去校外觅食。美其名曰“探索校园周边美食地图”。朝幽叶对此兴趣缺缺,但通常不会拒绝。
他会安静地跟在木欣荣身边,看着他像只充满好奇的小动物,在巷子里钻来钻去,对着热气腾腾的小吃摊两眼放光。
“幽叶!快看!这家的生煎包据说超好吃!队伍好长!” 木欣荣指着前面排起长龙的小店,兴奋地扯了扯朝幽叶的衣袖。
衣袖被拉扯的感觉让朝幽叶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眸看了看那只抓着自己衣袖的手,白皙,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
他没有立刻抽回,只是淡淡地说:“人多,细菌滋生概率高,油脂摄入过量……”
“哎呀!就吃一次嘛!尝尝鲜!” 木欣荣打断他即将开始的健康风险评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我请你!”
朝幽叶看着他期待的眼神,那点拒绝的话终究没说出口。他沉默地站在了队伍末尾,算是默认。
木欣荣立刻笑开了花,站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旁边糖炒栗子的香味。
秋日的暖阳洒在两人身上,木欣荣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偶尔会拂过朝幽叶的耳畔,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
朝幽叶的目光落在前方,看似专注地排着队,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侧那人身上干净清爽的皂角香气,和那持续不断的、充满活力的声音,正一点点侵蚀着他习惯的冰冷堡垒。
生煎包果然皮薄馅大,汤汁丰盈。木欣荣吃得一脸满足,嘴角沾了点油渍都浑然不觉。
朝幽叶吃相斯文,动作优雅,仿佛在品尝米其林。他吃完自己那份,拿起纸巾,很自然地伸手过去,轻轻擦掉了木欣荣嘴角的油光。
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划过唇边,木欣荣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朝幽叶,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紫罗兰色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脏了。” 朝幽叶收回手,淡淡解释了一句,将纸巾丢进垃圾桶,仿佛刚才那轻柔的触碰只是幻觉。
木欣荣却感觉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到了耳根和脖颈。
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含糊地应了一声:“哦……谢、谢谢。”
朝幽叶没再看他,目光转向街边飘落的银杏叶。
无人看见的角度,他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一瞬间柔软的触感。
深秋的夜晚,凉意渐浓。宿舍里,赵磊戴着耳机在峡谷里厮杀,刘默在台灯下啃着厚厚的专业书。
木欣荣洗漱完,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盘腿坐在自己床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文献皱眉苦思。
他正在准备一篇小论文的开题,关于量子纠缠在新型通信中的潜在应用,一个关键引理的证明卡住了他。
他抓了抓头发,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斜对面。
朝幽叶也坐在自己床上,背靠着墙,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专着《quantum Field theory and condensed matter》,旁边还摊着写满复杂公式的演算纸。
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隽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沉静。
木欣荣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笔记本,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朝幽叶床边。
他不敢直接坐上去,只是蹲在床边,仰着头,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小声问:“幽叶……睡了吗?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朝幽叶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蹲在床边的木欣荣身上。
暖黄的灯光下,木欣荣穿着浅蓝色的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丝恳求和不好意思。
他身上散发着刚沐浴过的、清爽的香皂味,混合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
“说。” 朝幽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木欣荣立刻把笔记本屏幕转向他,指着那个困扰他的引理:“就是这个,关于贝尔不等式在特定纠缠态下的变形证明,我按照这个思路推,总觉得最后一步差了点东西……”
朝幽叶放下手中的书,接过笔记本,修长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快速扫过木欣荣的推导过程。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专注而迷人。片刻后,他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的一支铅笔,抽过一张演算纸,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你的思路方向没错,但忽略了环境诱导退相干对纠缠度量的影响。这里,” 他用笔尖点了点木欣荣推导中的一个步骤,“应该引入一个非定域关联算子,修正密度矩阵的偏迹。”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简洁却至关重要的公式和推导。
他的字迹清峻有力,逻辑链条环环相扣。木欣荣蹲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呼吸都放轻了。
朝幽叶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那专注的侧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他细腻皮肤上极淡的绒毛。
一种混合着崇拜、安心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心底悄然蔓延。
“看懂了吗?” 朝幽叶停下笔,将演算纸递给他。
木欣荣如梦初醒,连忙接过,看着纸上那几行神来之笔般的推导,茅塞顿开:“懂了懂了!太清楚了!幽叶你真厉害!”
他由衷地赞叹,眼睛亮得惊人。
朝幽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因兴奋而亮晶晶的眼睛。
灯光下,那双眼眸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纯粹而温暖。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痒的感觉在心尖悄然滋生。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重新拿起自己的书,“很晚了,去睡。”
“好!你也早点休息!” 木欣荣抱着笔记本和演算纸,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床上,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连深秋的凉意都驱散了。
朝幽叶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没有翻动。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木欣荣清亮的声音和那声毫不掩饰崇拜的“真厉害”。
他微微侧头,看着对面床上已经打开笔记本、重新投入战斗的木欣荣。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那声音并不吵闹,反而像某种规律的心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朝幽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手中深奥的专着。那些复杂的符号和公式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坚硬。
他轻轻翻过一页,指尖拂过书页的触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