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推开办公室门时,前台小周正攥着保温杯站在茶水间门口,见她进来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开口。
走廊尽头传来几个策划部员工的低语,像被风吹散的碎纸片飘进耳朵:“听说民生银行的款子也黄了?”“林氏那边放话了,谁敢给苏小姐项目输血,就是跟林氏作对……”
她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垂眸抚平裙角褶皱。
玻璃幕墙外的暮色里,林氏大厦的霓虹正一寸寸爬上天幕,像柄倒悬的剑。
三年前她踩着积水冲进林禹办公室时,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这柄剑会由她来挥。
“苏小姐。”行政主管王姐抱着一摞文件从会议室出来,眼眶发红,“财务说这个月的供应商款子……可能要延期。”
苏瑶接过文件,指尖扫过“违约条款”四个字,抬头时眉梢微挑,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玉:“王姐,去通知各部门主管,十分钟后到顶楼会议室。再让张律师和陆先生直接上来——我记得陆先生的车应该到楼下了。”
王姐愣了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腰:“是,苏小姐。”转身时高跟鞋声比往常利落三分。
顶楼会议室的百叶窗半开着,江风卷着潮湿的水汽灌进来。
苏瑶刚落座,张律师就提着公文包推门而入,西装袖口沾着星点雨渍:“苏小姐,林氏今天下午约谈了沪上七家商业银行行长,用航运航线的合作份额做筹码——”他抽出份银行回函拍在桌上,“这是民生银行刚发来的正式拒贷通知,理由是‘项目风险评估未通过’。”
“但明远说民生那边原本松口了。”苏瑶指尖划过回函上的钢印,眼尾的弧度冷了几分。
“林禹这次动真格的了。”陆明远跟着走进来,深灰风衣下摆还滴着水,“我刚从码头过来,林氏的货轮提前三天把民生银行的进口钢材清了仓——他们拿现金流卡银行脖子。”他扯松领带在苏瑶右侧坐下,腕表撞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不过我联系了香港的陈叔,他旗下的远东资本对咱们的百货综合体项目一直有兴趣。”
张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但海外注资需要外汇审批,至少要半个月。林氏如果现在断供项目建材……”
“所以我们要抢在断供前,先断了林禹的后手。”苏瑶忽然笑了,指尖叩了叩桌上摊开的《上海滩商业名录》,“下周三,丽兹卡尔顿的顶楼宴会厅,我要办一场融资说明会。请陈总长、纺织业周老板、还有上个月刚回国的东南亚华商代表团——”她抬眼时,眼底有碎光在跳,“林禹能堵银行的门,我就开一扇更大的窗。”
陆明远的眉峰扬起来:“你是说用商业信誉做背书?”
“不止。”苏瑶翻开文件柜,取出个檀木匣,里面躺着枚翡翠扳指,“这是陈总长夫人上个月过寿时我送的,她今早托人带话,说陈总长最近在考察民生工程——我们的百货综合体正好挨着新规划的工人新村。”她将扳指套在右手,翡翠凉意顺着指节爬进心口,“张律师,麻烦你把项目的就业吸纳数据、周边居民消费力报告整理成三页纸的简版,要让七十岁的老企业家能一眼看明白。”
张律师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明白,我今晚就让助理加班。”
“明远,”苏瑶转向陆明远,“你负责联系东南亚代表团的翻译,他们里有几位只会说闽南话。另外——”她顿了顿,“让你的人盯着林氏的公关部,我要知道他们接下来三天会放什么风声。”
陆明远掏出手机开始拨号码,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放心,我派了四个助理轮流盯梢。”
会议开到九点时,窗外的雨终于落下来。
苏瑶站在窗前看雨幕里的霓虹灯,玻璃上倒映出她微抿的唇线——三年前她替林禹的白月光送伞,在雨里等了三个钟头;如今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苏瑶的雨,从来不是用来等的。
融资说明会当天,丽兹卡尔顿的水晶灯把宴会厅照得像落了满室星子。
苏瑶穿着月白真丝旗袍立在签到台旁,珍珠耳坠随着点头的动作轻晃,每一声“周老板安好”“陈夫人今天的珠花衬得您更精神了”都像浸了蜜的针,精准扎进客人们的舒坦处。
“苏小姐这项目,当真能解决三千个岗位?”东南亚华商林老先生扶着助听器问,眼角的寿斑在灯光下泛着暖光。
苏瑶递过项目手册,指尖在“工人新村配套”四个字上点了点:“林老先生您看,这里离纺织厂只有十分钟路程,女工下了夜班就能来买菜、给孩子买作业本——咱们赚的不是快钱,是细水长流的人心。”
林老先生翻手册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有光:“我在南洋开杂货店出身,最知道这‘人心’两个字值多少钱。”
就在这时,宴会厅侧门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撞翻了香槟塔,水晶杯碎在红地毯上像撒了把星星。
为首的寸头男扯着嗓子喊:“苏瑶的项目早就是个空壳!林氏都不投了,你们还当冤大头——”
苏瑶的瞳孔缩了缩,却在转身时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保安经理呢?”她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进噪杂里。
穿藏蓝制服的保安队长立刻从柱子后面闪出来,身后跟着八个精壮的安保:“苏小姐,我们按您的吩咐,早把闹事的名单给了前台。”他冲寸头男勾了勾手指,“几位请吧,派出所的同志在楼下等着录口供呢。”
寸头男的脸瞬间白了,被架走时还在嘴硬:“林总说了——”
“林总要是有话,该让他的律师来说。”苏瑶弯腰捡起片水晶碎片,在指尖转了转,“麻烦保安把监控拷贝一份送林氏法务部,就说苏某恭候传票。”
宴会厅重新安静下来时,陈总长正端着茶盏笑:“小苏啊,你这临危不乱的本事,比我当年在谈判桌上还利落。”
苏瑶垂眸轻笑,余光瞥见陆明远举着手机对她比了个“oK”——香港远东资本的代表已经从侧门进来了。
当晚十点,苏瑶在办公室核对签约名单时,手机在桌面震得嗡嗡响。
陆明远的语音消息带着风噪:“东南亚林老先生签了两百万,远东资本意向金三百万,还有陈总长介绍的国企贸易公司……”
“够了。”苏瑶打断他,手指划过“已到账”的金额,忽然笑出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林氏大厦的霓虹在她眼底投下一片碎光。
但这份轻松只维持了半小时。
秘书小周敲门进来时,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合作方李老板的语音:“苏小姐,我夫人刚接到电话,说你们百货楼的地基用了海沙……”
苏瑶的手指在名单上顿住,指甲几乎掐进纸面。
她抬头时,镜中倒影里的眼尾还沾着笑意,可眼底的冷意已经漫成了江潮。
“小周,”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去把张律师和陆先生请来。另外——”她按下内线电话,“通知前台,今晚所有找我的电话,都转进会议室。”
窗外,林氏大厦的顶层办公室还亮着灯。
苏瑶望着那簇光,忽然想起三年前林禹说“你和她真像”时的语气。
那时她以为像就是靠近,现在才明白,像,不过是把刀的鞘。
而刀,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