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牛皮纸信封边角硌得虎口生疼,照片上少女的羊角辫被岁月染成灰白,襁褓里婴儿的脸却还清晰——那眉眼轮廓,像极了她三年前在林禹书房偷看到的,他母亲的遗照。
\"苏小姐?\"小周的声音发着颤,指尖还停在信封封口处,\"前台说那人...那人戴了鸭舌帽,压低了脸,说'苏小姐看了就明白'。\"
明白什么?
苏瑶喉间发紧。
三年前她离开老家时,确实在火车站邮局给病重的奶奶寄过最后一封家书,邮戳上的蓝印和信封上的分毫不差。
可照片里的男人,藏青工装上别着\"上钢五厂\"的徽章,左眼角那颗泪痣,和林禹左眼下的小痣位置分毫不差。
她突然想起林禹上个月醉酒时说的胡话:\"你笑起来像她,可她抱过我...在我还没记事的时候。\"当时她只当是替身梗的陈词滥调,此刻照片上少女怀里的襁褓,突然成了扎进太阳穴的钢针。
\"叮——\"
手机震动惊得她险些摔了照片。
陆明远的名字在屏幕上跳着,背景音是汽车鸣笛:\"瑶瑶,我在你楼下,看见小周发的消息了。\"他语速很快,带着点喘,\"等我两分钟。\"
苏瑶把照片塞进信封时,指腹擦过邮戳边缘的毛边。
这信封不是普通邮局的,纸质比市面上的厚三分,摸起来带着旧书的霉味——像是从老仓库里翻出来的存货。
办公室门被推开的瞬间,风卷着陆明远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涌进来。
他西装都没顾上脱,领带歪在锁骨处,手里还攥着半凉的咖啡:\"我让司机绕去国际饭店买了你爱吃的蝴蝶酥。\"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尖,后半句卡在喉咙里。
\"明远。\"苏瑶把信封推过去,\"帮我叫张律师。\"她的声音很轻,像在怕惊碎什么,\"现在。\"
二十分钟后,张律师的鳄鱼皮公文包\"咔嗒\"落在茶几上。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先接过信封对着光看纤维走向,又用随身携带的放大镜扫过邮戳:\"83年的老邮戳,油墨是矿物颜料,现在市面上早不用了。\"指尖落在照片背面,\"这里有铅笔写的日期,1980年3月15日。\"
\"那年林禹刚满三岁。\"苏瑶脱口而出。
她记得林禹的生日——每年忌日他都会消失一整天,秘书说是去给母亲扫墓。
1980年,正是林夫人病逝的年份。
张律师翻到文件那叠时,呼吸明显顿了顿。
苏瑶凑过去,看见自己名下\"明珠广场\"项目的立项书被改得面目全非,土地审批章被pS成了伪造的红戳,财务报表里多了几笔她从未见过的\"地下钱庄\"转账。
\"这些文件要是曝光...\"陆明远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工商会查,税务会查,你这三年攒的口碑...\"
\"伪造的。\"张律师突然开口。
他抽出一张报表对着灯光,\"看这里,'上海市规划局'的骑缝章,1985年才启用防伪纹路。\"他又翻到第二页,\"这份土地合同的乙方签名,'苏瑶'两个字的运笔,最后一勾比你平时重0.3毫米——你上个月扭伤手腕,那周签的文件我都看过,没有这种力度。\"
苏瑶突然笑了,笑得眼眶发酸。
她早该想到的,林禹在行业大会上那句\"你以为赢了\",哪里是气话。
\"查包裹来源。\"她抓起外套,\"我要知道谁寄的,为什么寄。\"
陆明远已经掏出车钥匙:\"我让老陈联系邮政局的王科长了,他说半小时内给回话。\"
半小时后,王科长的电话打到陆明远手机上。
背景音里有算盘珠子的脆响,他压低声音:\"寄件地址写的是杨树浦路27号,可那地方...十年前就拆了盖纺织厂了,现在是片荒地。\"
\"荒地?\"苏瑶重复。
她记得杨树浦路,小时候跟着父亲去码头送货,总路过那片老房子。\"王科长,能调寄件当天的监控吗?\"
\"监控?\"王科长干笑两声,\"83年的邮局连电灯都常跳闸,哪来的监控?
不过...\"他犹豫了下,\"寄件人填的姓名是'周淑兰'。\"
周淑兰。苏瑶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那是她奶奶的名字。
深夜的杨树浦路飘着薄雾。
陆明远的轿车碾过碎石子,远光灯照亮\"纺织厂施工重地\"的铁皮围挡。
苏瑶踩着细高跟跨过缺口,鞋跟卡在水泥缝里,被陆明远及时捞住胳膊。
\"当心。\"他的手掌隔着呢子外套烫得她心口发颤,\"这里早被清理过了。\"
确实清理过了。
本该长着荒草的地面被翻得平整,连块碎砖都找不到。
苏瑶蹲下来,指尖擦过潮湿的泥土——新翻的,最多不超过三天。
\"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线索。\"她站起来时,陆明远的西装已经垫在她膝头,\"从邮局到这里,对方每一步都算好了。\"
回到办公室时,张律师还在等。
他面前摊着文件,放大镜下是枚指甲盖大的水印:\"我让鉴定所的朋友用紫外线照了,这水印是'兴达印务'的专属标记。\"他推了推眼镜,\"十年前倒闭的小印刷厂,老板现在...在提篮桥监狱蹲大牢。\"
苏瑶的手指停在手机键盘上。
兴达印务...她记得林禹的助理小陈提过,林氏集团十年前的旧合同,有批就是在兴达印的。
\"需要我联系监狱方面吗?\"陆明远把热可可推到她手边,\"明天一早就——\"
\"不用。\"苏瑶突然笑了,眼尾的泪痣在灯光下忽闪,\"我亲自去。\"
窗外,林氏大厦的霓虹还亮着。
她望着那栋楼顶端的\"林\"字招牌,把照片重新塞进信封。
三年前她以为自己是替身,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场局,从她踏进林禹视线的那天,就已经布了十年。
而她苏瑶,从来不是谁的替身。
她是自己的刀,是要剖开这团乱麻的人。
张律师合上公文包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
他最后看了眼桌上的水印,轻声道:\"苏小姐,兴达印务倒闭前,最后一批订单...是给林家印的族谱。\"
苏瑶的手指在信封上顿住。
族谱里,该有林禹的生辰八字,该有他从未提过的,1980年春天的故事。
她把信封放进保险箱,转动密码锁的声音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明天,她要去提篮桥,要见那个在监狱里蹲了十年的老印刷匠。
而所有的答案,应该就藏在\"兴达印务\"那枚褪色的水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