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十六年深秋的济南城,日本陆军第二军司令部内弥漫着肃杀之气。墙壁上的作战地图被三个鲜红的箭头包围,像一把逐渐收紧的铁钳。冈村宁次背对众人站立,手中指挥棒在鲁中山区画出一个完美的包围圈。
\"诸君,这次'铁壁合围'作战,必须彻底消灭于学忠残部。\"冈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刀,\"第一一零师团从北面压境,第三十二师团自东向西推进,独立混成第六旅团封锁南线。三日后拂晓同时发起总攻。\"
角落里,情报参谋小林少佐突然起身:\"将军,于学忠部近日频繁调动,恐已察觉我军意图...\"
\"八嘎!\"冈村猛地转身,指挥棒砸在桌面上震翻了茶杯,\"特高课不是说切断了他们的无线电联络吗?\"
茶汤在作战地图上洇开,染红了沂蒙山区的等高线。同一时刻,八十公里外的马牧池村,真正的危机正在发酵。
于学忠的指挥部设在村东头的地窖里,三盏菜油灯将十余名军官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副官李振唐展开手工绘制的布防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日军调动情况。
\"诸位,情报属实。\"于学忠的食指重重按在地图中央,\"冈村宁次调集了三万兵力,要在这里给我们办丧事。\"他的指甲缝里还留着昨日伏击战的火药痕迹。
参谋长摘下眼镜擦拭:\"目前我军可战之兵不足六千,弹药仅够维持五日。建议立即向西南方向突围,与五十一军靠拢。\"
\"西南?那是鬼子的口袋底!\"骑兵团长王铁柱拍案而起,\"依我看该往东打,杀进滨海区!\"
争论声中,情报参谋赵明匆匆闯入,军装下摆滴着水:\"总座!刚收到'穿山甲'密报,日军特种挺进队已渗透到五公里外!\"地窖里瞬间寂静,只听见油灯芯爆裂的噼啪声。
于学忠突然抓起铅笔,在地图上划出三道弧线:\"明日凌晨,分三路突围。我亲率警卫连走北路吸引敌军,王团长带骑兵向东佯攻,主力随参谋长向西南秘密转移。\"铅笔尖在\"鹰嘴崖\"三字上戳出一个黑洞,\"七日后,在抱犊崮会师。\"
孙大虎将二十枚手榴弹捆在腰间时,山下的摩托车队灯光已连成银河。这个山东汉子摸了摸崖壁上风化的岩石,转身对十九名弟兄咧嘴一笑:\"够本的时候到了。\"
凌晨四点十七分,第一波日军进入伏击圈。孙大虎等日军工兵走到崖下,猛地拉响预设的炸药。山崩地裂的轰鸣中,数百吨岩石将先头部队永远埋在了碎石下。
\"打!\"随着一声怒吼,二十条火舌从崖顶倾泻而下。日军装甲车刚调转炮口,就被集束手榴弹炸断了履带。小林少佐躲在翻倒的卡车后,无线电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呼叫:\"敌军主力在鹰嘴崖!请求航空兵支援!\"
太阳升起时,阵地上只剩七个中国军人。孙大虎的左臂被弹片削去大半,他用绑腿把机枪捆在断肢上继续射击。当日军第三次冲锋逼近阵地,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悬崖下的山道上,最后一批转移部队刚刚转过山坳。
\"弟兄们,上路了!\"孙大虎拉响了腰间所有手榴弹的引线。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五名日军,碎石雨下了整整一分钟。硝烟散尽后,小林少佐在崖顶只找到半截焦黑的腰带扣,上面依稀可见\"鲁苏战区\"四个字。
陈思齐的白大褂早已染成褐色,此刻他正用最后一点酒精清洗手术器械。临时野战医院设在天然溶洞里,三十多名重伤员在火把照耀下安静得可怕。
\"大夫...俺腿还在不?\"年轻的通讯员声音发抖。陈思齐看了眼截肢后露出的骨茬,柔声道:\"放心,能装假腿。\"转头却对护士小梅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破伤风感染,活不过三天。
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小梅掀开伪装帘,只见山脚下日军正架设迫击炮。\"鬼子发现我们了!\"她尖叫着往回跑,正好看见陈思齐把最后一支吗啡注入伤员静脉。
\"带能走的转移。\"军医摘下眼镜擦了擦,从药箱底层取出密封的油纸包,\"这是盘尼西林配方和手术笔记,交给于总司令。\"第一发炮弹在洞口爆炸时,陈思齐抓起步枪冲了出去,白大褂在硝烟中猎猎如旗。
小梅带着五名伤员从后洞爬出时,听见陈思齐在用日语喊话。这个东京帝大医学院的高材生,最终选择用母校的语言怒骂敌人。随后是手榴弹的爆响,接着是岩壁坍塌的轰鸣。
赵大娘趴在茅草丛里数到第十七辆坦克时,二嘎子突然拽她衣角:\"娘!北面山沟有动静!\"月光下,一队人影正摸黑向日军辎重队靠近。
\"是于总司令的队伍!\"赵大娘从裹脚布里掏出信号灯,却见儿子已猫腰窜出。\"回来!\"她的低吼被引擎声淹没。二嘎子像只灵巧的山猫,几个起落就接近了领头军官。
李振唐差点扣动扳机,直到看清来的是个半大孩子。\"长官!这路埋了地雷!\"二嘎子急得直比划,\"俺带你们走羊道!\"
队伍刚转向山脊小道,探照灯突然扫过岗哨。二嘎子把李振唐推进水沟,自己却被照个正着。\"支那小孩!\"哨兵端枪走来。千钧一发之际,二嘎子突然指着相反方向用日语大喊:\"游击队在那里!\"
当所有枪口转向黑暗处,孩子扭头对于学忠露出狡黠的笑容。下一秒,机枪子弹将他瘦小的身体打成了筛子。赵大娘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发出半点声响。她摸出怀里的地瓜饼——本是给儿子准备的干粮,轻轻放在了部队必经的小路上。
第七日黄昏,于学忠拄着步枪爬上抱犊崮。军装成了布条,绑着渗血的绷带。山雾中陆续走出人影:缺了半边耳朵的王铁柱,背着电台的赵明,眼睛灼伤的小梅...
\"报告总座,\"参谋长声音沙哑,\"突围部队集合完毕,现存两千七百八十三人。\"于学忠望着山下日军焚烧村庄的浓烟,突然抢过卫兵手中的轻机枪,对着山谷打光整个弹匣。
清脆的枪声在群山中回荡,像一首无言的挽歌。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叫——是李振唐带着侦察队回来了。年轻人肩上扛着麻袋,里面装着从日军尸体上收集的三十七块铭牌,最上面那块刻着\"小林正男\"。
于学忠解开风纪扣,取出怀表看了看。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张学良年轻的面容在暮色中模糊不清。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离开北平时,少帅那句意味深长的叮嘱:\"孝侯,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