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界。
粘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污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间。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腐肉与绝望混合的腥甜气息,吸入肺腑,带来火灼般的刺痛与灵魂深处的躁动。扭曲的光线在污浊的魔云妖瘴间艰难穿行,投下鬼魅般摇曳的阴影。大地是焦黑的、龟裂的,流淌着暗红岩浆的伤口,如同巨兽腐烂的脏腑。远处,形态狰狞的魔山如同插向污秽天穹的獠牙,山体上蠕动着无数散发着怨毒气息的洞穴,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啃噬与嘶嚎。
刘子云的身影,如同投入墨池的一滴灰水,无声无息地自一道空间涟漪中踏出。
脚下是嶙峋的、散发着高温与硫磺恶臭的黑色岩石。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却坚韧无比的暗灰色光晕——那是墨渊归寂剑散发的“归寂”之力,如同最完美的保护色,将他与这片污秽暴戾的天地法则完美同化。任何探查的神念扫过,都只会将他视为一块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顽石,或是一缕飘散的、微不足道的死寂魔气。
他缓缓抬起头。
暗灰色的瞳孔,倒映着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焦土。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
体内,混沌原初之火在“归寂”之力的冰冷压制下,如同被冰封的熔岩,在经脉深处缓慢流淌,带来阵阵刺骨的寒意与灼烧交织的隐痛。眉心那点灰白烙印,在归寂之力的浸润下,光芒黯淡,却如同潜伏的毒蛇,散发着更加阴冷的禁锢气息。
百日。
他只有百日。
在这座妖魔的巢穴中,找到那四个重伤遁逃的猎物……逐个猎杀!
他迈开脚步。
足尖落在滚烫的岩石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归寂之力如同无形的薄膜,抚平了所有气息、痕迹、甚至因果牵连。他如同一道行走在阴影中的幽灵,朝着感知中妖气最为浓烈、混乱的方向潜行而去。
沿途。
是地狱般的景象。
污秽的魔河翻滚着粘稠的泡沫,河面上漂浮着肿胀的尸骸与破碎的骨甲。扭曲的魔植如同活物般蠕动,捕食着低阶的妖虫魔物。天空不时掠过巨大的阴影,那是驾驭着骨翼魔龙的巡逻妖兵,猩红的兽瞳扫视着下方,散发着暴戾的威压。
刘子云如同不存在般,从它们下方无声掠过。
墨渊归寂剑紧握在手中,冰冷的剑柄传来丝丝缕缕的归寂之力,维持着那层完美的伪装。剑身暗灰,毫无光泽,如同沉睡的凶兽,内敛着足以冻结时空的恐怖死寂。
三日。
他穿越了数片被不同妖魔部族割据的焦土。目睹了更加残酷的厮杀与吞噬。重伤的妖魔为了恢复力量,疯狂猎杀同类,甚至不惜啃食自己的肢体。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暴戾,几乎凝成实质。
前方。
一片更加辽阔的焦黑平原映入眼帘。
平原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无数巨大骸骨垒砌而成的……扭曲王庭!王庭上空,翻滚的妖云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金色,隐隐形成一头仰天咆哮的巨熊虚影——正是妖皇重岳的本相!
妖气冲天!威压如狱!
无数形态各异的妖族如同潮水般在王庭周围涌动、厮杀、咆哮!它们在争夺靠近王庭核心的位置,争夺那从王庭深处散逸出的、蕴含着精纯妖祖本源的……疗伤血气!
重岳,果然藏身于此!正在借助妖祖本源,疯狂疗伤!
刘子云眼中死寂的寒光一闪。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着王庭边缘潜去。归寂之力完美地掩盖了他的存在,即便从几头正在疯狂撕咬的巨妖身边掠过,也未能引起丝毫警觉。
就在他即将接近王庭外围那由巨大肋骨构成的狰狞栅栏时——
异变陡生!
前方翻滚的暗金妖云,毫无征兆地……向内塌陷!
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吞噬!
紧接着!
一点璀璨到极致、却又冰冷到极致的银辉,自塌陷的中心……无声绽放!
银辉流转,瞬间化作一片旋转的、流淌着亿万星辰碎屑的……微型星域!
星域中心。
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暗银长袍,流淌着深邃的星图纹路。银发如瀑,垂落肩头,发梢萦绕着细碎的星尘光点。面容俊美近乎妖异,狭长的银眸中,倒映着诸天星辰崩灭又重生的冰冷轨迹。唇角微扬,带着一丝慵懒的、仿佛俯瞰众生棋局的……玩味弧度。
月蚀!
妖族太子!
他竟……先一步等在了这里!
刘子云脚步骤停!
周身暗灰归寂光晕无声流转,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但那双暗灰色的瞳孔,却瞬间缩成针尖!体内沉寂的混沌原初之火,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桶,猛地躁动起来!
月蚀!
这个在人间不渡关前,以一片星幕护住小白,又飘然离去的妖族太子!这个洞悉“遁世星火”,言称“棋局有趣”的神秘存在!他为何会出现在此?!
月蚀并未看向刘子云藏身的方向。
他凌空立于那片旋转的微型星域之中,银眸流转,扫过下方混乱厮杀、争夺血气的妖族狂潮,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群争夺腐肉的蝼蚁。
“真是……丑陋啊。”他轻轻开口,声音清越如冰玉相击,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倦。
随即。
他抬起那只修长如玉的手。
指尖在身前虚空……随意一划。
嗡——
一道狭长的、边缘流淌着星屑光辉的……空间裂痕,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前展开!
裂痕之内,并非狂暴的空间乱流,而是一片……深邃、静谧、流淌着永恒星光的……无垠虚空!
“滚。”
一个淡漠的字音吐出。
下方,几头正为争夺一缕逸散血气而杀红了眼、咆哮着冲向王庭栅栏的狂暴熊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身不由己地……离地飞起!惨嚎着被投入那道星光裂痕之中!
裂痕无声闭合。
那几头熊妖,连同它们的咆哮与血气,瞬间……消失无踪。
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轻描淡写的一手,如同在滚油中投入冰水!
下方混乱厮杀的妖族狂潮,瞬间……死寂!
所有妖族,无论强弱,都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猩红的兽瞳中充满了惊骇与……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它们死死盯着空中那道暗银身影,庞大的身躯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月蚀!
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妖皇重岳都讳莫如深的太子殿下!他……竟然回来了?!而且……似乎……心情不佳?!
月蚀却看也未看它们。
他缓缓转身。
那双流淌着星辰碎屑的银眸,穿透层层空间阻隔,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刘子云藏身的阴影之处!
“看了这么久……”
他唇角那抹慵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戏谑:
“不打算……出来聊聊?”
“天命人?”
刘子云心脏猛地一沉!
归寂之力……竟被看穿了?!
他不再隐匿。
周身暗灰光晕缓缓收敛,露出挺拔如孤峰的身影。墨渊归寂剑斜指地面,暗灰色的剑身流淌着死寂的光泽。他抬起眼,暗灰色的瞳孔与月蚀那双倒映星辰的银眸……隔空相撞!
无声的威压,如同两道无形的星河,在污浊的空气中激烈碰撞、湮灭!
“妖族太子……”刘子云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铁,“意欲何为?”
月蚀轻笑一声,银发在星域微光中流淌。
“意欲何为?”他微微歪头,动作优雅而随意,“不过是……清理一下家门口的垃圾罢了。”
他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妖族,银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看看它们……像什么?”
“一群嗅到血腥就发狂的鬣狗!为了那老东西散出的一点残羹冷炙,撕咬得头破血流,丑态百出!”
他语气中的轻蔑与鄙夷,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妖族心头,却无一人敢发出丝毫不满的声响!
“这样的族群……”月蚀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万载寒冰,“这样的……‘皇’……”
他银眸微眯,目光穿透狰狞的骸骨王庭,仿佛直视其中正在疯狂吞噬妖祖本源疗伤的重岳:
“守着这堆腐烂发臭的尸骸……”
“做着逆伐九天、重铸妖庭的……春秋大梦?”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带着洞穿虚妄的……嘲讽:
“可笑。”
刘子云瞳孔微缩。
月蚀……竟对妖皇重岳如此不屑?甚至……充满敌意?!
“那你……”刘子云握紧墨渊剑柄,归寂之力在剑身流转,“又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月蚀银眸流转,目光再次落在刘子云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归寂之力的伪装,直视他体内那片翻腾的混沌之海与眉心的灰白烙印。
“我想要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是‘变数’。”
“是打破这潭……早已腐臭发烂的死水!”
“是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天律’……”
他微微抬首,银眸仿佛穿透了妖魔界污浊的天穹,望向那不可知的九天之上:
“……被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至于这妖庭……”
他目光转回刘子云,银眸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星芒:
“这腐朽的权柄……”
“这堆散发着恶臭的尸骸……”
“还有那个……只知用蛮力与血腥维系统治、脑子里塞满了岩浆与骨头的……老东西……”
他微微一顿,声音如同冰珠坠玉盘,清晰而冰冷地砸落:
“——我帮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