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唐军如鬼魅般散开,借着山影掩护,朝着连云堡主峰攀爬。此时天快亮了,堡内的吐蕃兵还在酣睡,只有几个哨兵抱着长矛打盹。直到唐军摸到堡门下,才有人惊醒,刚要呼喊,便被一支冷箭射穿了喉咙。
“轰——”
随着一声巨响,唐军撞开了连云堡的大门,火把瞬间照亮了整座堡垒。吐蕃兵从梦中惊醒,慌乱中抓起武器抵抗,却早已陷入三路唐军的包围。高仙芝立于堡门之上,看着乱成一团的敌军,朗声道:“降者不杀!”
城南的木栅护墙处,贾崇瓘的部队也发起了猛攻。那些看似坚固的木栅,在唐军的撞车面前不堪一击,八九千吐蕃援军被分割成数段,首尾不能相顾。
战至天明,喷赤河的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连云堡的旗帜上时,唐军的战旗已经取代了吐蕃的狼旗,在山巅猎猎作响。高仙芝站在堡顶,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对身边的封常清道:“下一步,便是藤桥了。
过了藤桥,吐蕃援军却已是鞭长莫及。此时的小勃律国本就兵微将寡,国王与一众亲吐蕃的大臣更成了惊弓之鸟。
对高仙芝而言,此次远征的核心目标便是推翻亲吐蕃的小勃律政权,扶植亲唐的新政府。
若让这些依附吐蕃的核心人物逃脱,唐军的远征便等同于徒劳——毕竟大军无法在此久驻,一旦班师,这些人定会卷土重来,小勃律仍会回到从前的状态。
为避免这般局面,高仙芝早派将军席元庆率领一千骑兵奔赴小勃律都城。史籍对此段记载虽略有矛盾,但其大致过程是:席元庆抵达后,谎称唐军此次仅是借道前往攻打大勃律,试图稳住小勃律君臣。
然而,亲吐蕃的首领们深知自己绝无幸免可能,仍试图逃窜。席元庆见状,便拿出预先备好的诏书与绸缎假意安抚,趁其不备将他们尽数擒获。
唯有国王带着吐蕃王后躲进山洞,一时未能抓获。
等高仙芝大军抵达,先斩杀了五六个死心塌地效忠吐蕃的首领,随后亲自前往招抚小勃律国王,一举平定了小勃律。
捷报快马加鞭送入长安,径直递入兴庆宫时,李隆基正凭栏望着阶下新开的紫薇花。展开军报匆匆扫过,他猛地一拍栏杆,眉宇间尽是酣畅:“好一个高仙芝!孤军深入竟能立下这般奇功,朕该如何赏赐才配得上这份捷报?”
一旁的李林甫躬身捧着茶盏,闻言缓缓抬眼,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此等大胜,全赖圣人运筹帷幄、天威所至,否则边陲将士怎得如此神助?”
这话说得李隆基通体舒坦,他抚着胡须朗笑出声,指尖在军报上轻轻点着:“便依你说的。传旨,命高仙芝接任安西节度使!至于夫蒙灵察……”他略一沉吟,眼中闪过几分冷淡,“调去河西,给个偏将之职便罢了,也算全了他往日的情分。”
话音刚落,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对了,忠嗣那边如何了?朕早前催他进兵的旨意,可有回音?”
李林甫垂眸答道:“回圣人,王将军那边……尚未有进兵的动静。”
“什么?!”李隆基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猛地转过身来,龙袍下摆扫过案几,茶盏被带得微微晃动,“朕的圣旨明明白白,他竟敢抗命不遵?!”
李林甫忙躬身垂首,声音愈发恭谨:“或许王将军有难言之隐吧。毕竟他手握朔方、河东、河西、陇右四镇兵权,所辖之地绵延数千里,难免有诸多顾虑。”他顿了顿,抬眼飞快瞥了李隆基一眼,又轻轻补充道,“况且近来朝中有些风言,说王将军与东宫往来颇密……”
“东宫?”李隆基的眼神骤然一眯,抚着胡须的手指停在半空。他想起当年玄武门的刀光剑影,想起自己从临淄王走到今日的步步惊心。王忠嗣虽是他亲手养大的义子,可四镇节度使的兵权攥在手里,早已成了尾大不掉的势力,如今再与太子过从甚密……他指尖微微收紧,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是如此,便让忠嗣卸了职务,回长安来吧。”
李林甫心中暗叫不好——王忠嗣若回了长安,凭着与太子的交情,难保不会有变数。他忙上前一步,语气愈发恳切:“圣人息怒。王将军终究是您看着长大的义子,若是骤然召回长安,恐伤了父子情分。不如……贬至汉阳做个太守?”他压低声音,“再说,他若回了长安,与东宫的往来岂不是更方便了?到那时……”
李隆基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他摆摆手,语气果决:“传朕旨意——王忠嗣抗旨不遵,罔顾君恩,即刻卸下朔方、河东、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印信,贬为汉阳太守,三日内离镇赴任,不得延误!”
李林甫躬身领旨,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兴庆宫的紫薇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而千里之外的边陲风云,已随着这道圣旨悄然转向。
凉州,节度使府的大堂里,烛火在黄铜灯台上明明灭灭,将王忠嗣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斑驳的青砖地上。他年约四十,鬓角已染了些风霜,往日里身披明光铠时那份镇慑河西的锐气,此刻全被一身素色锦袍裹住,只剩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
手里那卷明黄圣旨被他捏得边角发皱,墨迹淋漓的“即刻交权,移镇汉阳”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圣人不听解释啊……”他对着空荡的大堂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无奈。
案几上还摊着边防图,几处用朱笔圈点的要塞,是他这些年枕戈待旦的心血。可如今,一道圣旨便要将他调离这片熟悉的土地。他缓缓起身,将那卷圣旨小心翼翼地折好,仿佛那不是一道命令,而是一段沉甸甸的过往。
亲兵在外候着,见他出来,欲言又止。王忠嗣摆了摆手,声音平静了些:“把兵符取来,交予副使。”说罢,他最后望了一眼节度使府的匾额,转身踏出门外。凉州的风带着沙砾,吹起他的衣袍,前路漫漫,汉阳的方向,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