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节帅府的秘室藏在书房暗门之后,青石地面铺着厚厚的毡毯,将外面巡逻甲士的脚步声隔绝得干干净净。烛火在青铜灯盏里明明灭灭,映得安禄山那张布满虬髯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平添几分威厉。
他斜倚在虎皮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镶嵌宝石的玉带,目光沉沉地落在史思明身上。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他语气里的寒意:“河东那边,咱派去的人安置得如何了?”
史思明连忙上前一步,单膝半跪在地,腰杆挺得笔直:“大哥放心,都已安排妥当。”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邀功的急切,“朝廷新拨下来的那批陌刀和明光铠,还有三万石粮草,已经全入了咱的私库,守库的弟兄都是从营里挑的死士,连军需官那边都只记了个空账。”
安禄山喉间发出一声低笑,算是满意,转而看向坐在角落的刘扶摇。那书生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拨着灯花,一身月白长衫在这满是武夫的帐内显得格外扎眼。“军师你那边呢?”
刘扶摇放下银签,拱手起身,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回大帅,京里派来的那几个监军和税吏,都已‘处理’干净了,对外只说是遇上了山匪。”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至于契丹那边,使者带来了回话——他们愿意出兵相助,但条件是,要割让幽州左近的六州土地。”
“呵,这帮玩意倒是会趁火打劫。”安禄山猛地坐直身子,手掌在榻边的矮几上重重一拍,青瓷酒壶都被震得跳了跳,“想要幽州?当老子是傻子不成!”
他起身踱了两步,靴底碾过炭渣发出细碎的声响,忽然停在地图前,粗短的手指重重戳在靠近契丹边界的几处地名上:“告诉他们,这几州可以先给。”
指腹划过纸张,留下几道深痕,“让他们先出兵帮老子把雁门关拿下来,等老子的铁骑踏平长安,回头再慢慢跟这帮白眼狼算账!”
刘扶摇眼中精光一闪,躬身应道:“大帅英明,属下这就去拟信。”
烛火摇曳间,史思明看着安禄山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只觉得热血上涌,忍不住喊道:“大哥放心,等契丹人动了,弟兄们立马就能响应,保管让长安那头措手不及!”
安禄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帐内的烛火仿佛都被这笑意惊得颤了颤。
终南山深处的道观隐在缭绕的云雾里,青瓦石墙沾着晨露,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清冷。袁天罡立在观门后的高台之上,脸上那副青铜面具在稀薄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望着北方天际。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耳畔,他缓缓开口,声音像山间的寒冰般没有温度:“既然那边已然动了,这长安城里,也该有几颗棋子落子了。”话音消散在风里,面具下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仿佛早已看透了棋局走向。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的兴庆宫正被一片肃穆笼罩。紫宸殿内,檀香袅袅,李隆基捏着那份用密蜡封缄的奏报,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奏报上“李林甫暗藏不臣之心,私藏黄袍”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般烫眼。
“情况当真属实?”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压抑的威严。
阶下侍立的天立星一袭玄衣,腰悬不良人令牌,垂首答道:“回圣人,不良人密探潜伏李府三月,亲眼所见那黄袍藏于书房暗格,并有李林甫近侍私语为证,绝无虚言。”
李隆基沉默片刻,将密报拍在龙案上,瓷瓶里的龙涎香被震得簌簌作响。“不可大动干戈。”他缓缓道,目光扫过殿外的宫墙,“此事关乎朝局稳定,需得私密进行,莫要惊动了外臣。”
“喏。”天立星领命,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此刻的李府,正弥漫着风暴前的死寂。李林甫的书房内,一盏琉璃灯忽明忽暗,他捏着那件明黄色的锦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袍子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这是谁藏的?!”他猛地将黄袍摔在地上,声音因愤怒而嘶哑,目光像刀子般刮过跪了一地的儿女,“说!到底是谁想置老夫于死地?!”
地上的儿女们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吭声,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李林甫在朝中纵横多年,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可私藏黄袍这罪名,足以让整个李家万劫不复。
他看着儿女们瑟缩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与嘲讽:“好,好得很!既然都不肯说,那就都给我在府里禁足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踏出府门半步!”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极轻的衣袂破风之声。李林甫心头一紧,刚要呵斥护卫,书房的门已被人从外推开。
天立星带着数名不良人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手中高举着一块鎏金令牌,令牌上“敕令”二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奉圣人命,”天立星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李林甫私藏黄袍,图谋不轨,着罢去所有官职,于府中幽禁,非诏不得出。”
李林甫浑身一震,脸上的怒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缓缓整理了一下衣襟,对着天立星深深一揖,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臣,李林甫,遵旨。”
书房内的琉璃灯轻轻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