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河神教。
宗门大殿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血块。
那封由大唐元帅卫青发回的军令,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大殿中央,没有灵光,没有煞气,就是一张普通的兽皮卷。可是在殿内一众血河神教高层的眼中,它比任何帝阶法宝都更加沉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琉璃天坑!
那个名字,如今是整个南域,尤其是黑风州所有修士的梦魇。
那是万鬼窟的坟场,是大唐铁蹄留下的第一个、也是最深刻的烙印。卫青将会面的地点定在那里,其用心,昭然若揭。
“欺人太甚!这简直是把我们的脸,按在地上踩!”
一名身材高大、浑身血气蒸腾的长老,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碎了身旁的玉石扶手,怒吼出声,“老祖!大唐这是在羞辱我们!他根本没想接受我们的投诚!依我看,不如跟他们拼了!我血河大阵一旦开启,就算是准帝亲临,也得脱层皮!”
“拼?用什么拼?”另一位面容阴柔的长老冷笑道,“用你的命去填吗?霍去病一枪能挑了天煞门主,卫青的修为,只会在他之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够人家杀几合的?”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如此羞辱!我血河神教立足南域数万载,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辱?命都快没了,还在乎什么耻辱?”
殿内,争吵之声四起,恐慌与愤怒交织,让平日里威严的血河大殿,变得如同凡俗的菜市场。
“都静一静。”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主座之上传来,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瞬间抚平了所有的躁动。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他们的主心骨,血河老祖,正端坐在白骨神座之上。他一身血色长袍,面容慈祥,白须垂胸,看上去就像一个邻家的和善老翁,与这殿内的血腥气象格格不入。
面对卫青那封近乎是战书的回应,他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卫青元帅,没有拒绝我们的投诚,这,就是好事。”血河老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火气,“至于地点……定在琉璃天坑,也很好嘛。”
“好?”那脾气火爆的长老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然好。”血河老祖抚着长须,眼中闪烁着一种他人无法理解的光芒,“这说明,卫青元帅,很看重我们。他是在敲打我们,也是在考验我们。他想看看,我们的投诚,究竟有几分真心。若我们连这点‘考验’都受不住,那在大唐的眼中,我们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他环视众人,循循善诱道:“你们想,若我们真的应邀前往,在万鬼窟的废墟之上,向大唐俯首。这消息传出去,整个南域,乃至北原西漠,会怎么看?他们会看到,我血河神教,是真心实意地弃暗投明!他们会看到,大唐天威之下,顺者昌,逆者亡!我们,非但不是被羞辱,反而是在替大唐,向整个天下,立一个‘顺者’的标杆啊!”
一番话,说得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原本的愤怒与恐惧,竟真的被这番歪理说得消散了不少。
是啊,换个角度想,老祖说得似乎……有道理?
“老祖英明!”那阴柔长老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躬身吹捧,“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妙计!我等愚钝,险些误了老祖的大计!”
其余长老也纷纷附和,看向血河老祖的眼神,又充满了敬畏。
只有那性情刚烈的长老,依旧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血河老祖满意地点了点头,从白骨神座上站起,理了理衣袍,朗声道:“传令下去,备上厚礼!本座要亲赴琉璃天坑,拜见卫青元帅!不仅要去,还要去得风风光光!让南域所有人都看看,我血河神教,是如何沐浴天恩,迎来新生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慷慨激昂的意味,仿佛他不是去接受一场凶险未卜的会面,而是去参加一场天大的庆典。
……
三日后,黑风州,琉璃天坑。
昔日万鬼窟的山脉,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百里的巨大琉璃质深坑。
坑壁与坑底,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一种诡异而绚烂的光彩,仿佛神灵遗落人间的琉璃盏。可任谁都知道,这美丽的琉璃,是由无尽的生灵、山石、乃至法则,在瞬间被恐怖高温熔炼而成。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毁灭气息,修为稍低的修士站在此地,便会感到心神不宁,灵力运转不畅。
天坑的边缘,一面黑龙大旗,迎风猎猎。
卫青负手而立,身着寻常的青色长衫,没有穿戴甲胄。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眼前的巨坑,仿佛在欣赏一幅壮丽的画卷。他的身后,只有王猛一人,同样是一袭文士袍,手持羽扇,神态悠然。
再往后,百丈之外,才是霍去病率领的亲卫,铁甲森森,煞气冲霄,与两位主帅的云淡风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多时,远方的天际,传来一阵祥和的仙乐之声。
一艘华丽无比的飞舟,由九条生有独角的血色蛟龙拉着,破空而来。飞舟之上,彩旗飘飘,无数美貌的侍女抛洒着花瓣,一副喜庆祥和的景象。
飞舟在距离天坑千丈之外停下。
血河老祖领着一众长老,走下飞舟。他已换下血袍,穿上了一件素雅的道袍,脸上挂着真挚而热情的笑容,快步向着卫青走来。
“罪人血河,未能远迎元帅天驾,罪该万死!”
人未至,声先到。血河老祖隔着老远,便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得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见到了亲人。
他走到卫青面前十丈处,便停下脚步,再次躬身,态度谦卑到了极点:“罪人仰慕天朝神威,日夜期盼王师到来,今日得见元帅天颜,实乃三生有幸!此地,便是万鬼窟自取灭亡之地,正可警示我等南域修士,天道昭昭,唯有顺天而行,方是正途啊!”
他一番话,将自己摆在了“幡然醒悟者”的位置上,顺便还替卫青此举,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旁的王猛,羽扇轻摇,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这老狐狸,确实有几分意思。
卫青的目光,终于从琉璃天坑收回,落在了血河老祖的身上。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赞许,也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树。
“血河教主,有心了。”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血河老祖闻言,心中一喜,连忙道:“元帅言重!罪人已非教主,不过一山野罪朽罢了。罪人已备下薄礼,更有血河神教万载积累之宝库图录,愿尽数献于天朝,只求能为大唐效犬马之劳,为南域的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说着,便要呈上早已准备好的储物戒指。
“不急。”
卫青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巨大的琉璃天坑,缓缓说道:“本帅请你来此,不为你的礼物,也不为听你的忏悔。”
血河老祖的笑容,微微一僵。
只听卫青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继续在天坑之畔回响。
“本帅,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卫青伸出手,指向巨坑的中心,“你看那里,万鬼窟的山门,曾立于此地。如今,尘归尘,土归土。”
他又指向远方,“你看那片焦土,曾是万鬼窟圈养凡人的血食场,坑中白骨,至今尚未风化。如今,也成了一片死寂。”
血河老祖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卫青的目光,终于再次回到他的身上,那温和的表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冷漠。
“血河神教,以生灵之血修炼,功法之邪,不逊于万鬼窟。据我大唐政务院初步统计,万载以来,直接或间接,死于你教派之手者,不下百万之众。”
“你放下屠刀,很好。”
“但你杀过的人,不会因为你放下屠刀,就活过来。”
卫青的声音,字字句句,如同一柄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血河老祖的心头,将他所有的表演,所有的算计,砸得粉碎。
“本帅给你,也给血河神教,指一条真正的活路。”
“自今日起,血河神教解散,所有弟子,废除修为,登记为民。”
“你,血河,”卫青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率神教所有圣境以上长老,前往镇魔城,于城外建立‘赎罪营’,亲手为那百万枉死者,立碑,刻名,守陵百年。”
“百年之后,若尔等心诚,或可入‘修行院’,另传正法。”
“若心不诚……”
卫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琉璃天坑,尚有空地,多埋一个神教,也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