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消失,米勒的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水银潭底,冰冷而滞重。
再睁开眼时,刺鼻的硫磺与铁锈气味混合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
天空是病态的铅灰色,铅云低垂,仿佛随时会滴下腐蚀性的酸液。
脚下并非土地,而是遍布孔洞、流淌着暗银色水银的黑色岩石滩涂。
巨大的气泡在汞湖表面破裂,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喷吐出带着金属腥气的毒雾。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米勒立刻认出了他——年轻时的何若,与费尔城梦境中那个瑟缩的裁缝学徒判若两人。
他身形挺拔了些,穿着简陋但干净的皮甲,腰间挂着一块陈旧的黄金怀表。他的眼神不再是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紧紧盯着那片翻涌的、仿佛熔化了无数镜面的诡异汞湖。
“来了。”何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米勒发现自己无法开口,也无法控制身体,他像一个被钉在何若影子里的幽灵,被迫共享视角,感受着对方每一次心跳的搏动和每一次呼吸的灼热。
汞湖中央,粘稠的银浆剧烈翻涌,缓缓升起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女神。
她并非米勒所见的扭曲三头六臂,但形态同样非人。
她的身体仿佛由流动的、反射着万花筒般光晕的水银构成,曲线曼妙却冰冷得不带一丝生气。
面容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只能隐约看到一双眼睛——那是两团旋转的、冰冷的、仿佛能吸走灵魂的漩涡。
她的长发是流淌的液态金属瀑布,垂落湖面,与汞浆融为一体。
她赤裸的双足轻点着沸腾的银湖,每一步都漾开一圈圈扭曲视线的涟漪。
“觊觎力量者……”女神的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并非悦耳,而是无数金属摩擦、气泡破裂、镜面碎裂声的诡异混合,“……需照见汝心之真容。”
她缓缓抬起一只水银构成的手臂。
湖面随之沸腾,一根巨大的、布满扭曲纹路的黑曜石柱缓缓升起,顶端没入低垂的铅云。
石柱的顶端,并非是传说中的圣剑,而是一柄造型奇特的剑——它更像一面被拉长的、边缘极其锋利的银镜。
剑身并非金属,而是某种流动的、不断变幻着模糊影像的半透明晶体。
剑柄则镶嵌着一颗浑浊的、缓慢搏动的、如同凝固心脏般的水晶。
“真相之镜。”女神的声音带着非人的空洞,“拔起它。若汝灵魂能承受其重,若汝信仰能锚定其光,它便属于你。”
何若的呼吸骤然粗重,眼中的渴望几乎化为实质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汞湖岸边蒸腾的毒雾和脚下滚烫的岩石,大步向前,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那柄“剑”的剑柄。
就在何若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浑浊水晶剑柄的刹那——
米勒的视野猛地撕裂。
汞湖的景象像被投入石子的倒影般剧烈晃动、破碎。冰冷的银浆瞬间变成了粘稠、散发着浓烈腐败铁锈气息的暗红“血液”。
女神那水银构成的身体像是被强酸腐蚀,瞬间布满了暗红的锈斑和蠕动的黑色血管纹路,她模糊的面容痛苦地扭曲,那双漩涡之眼迸发出怨毒的猩红光芒。
“骗子!窃贼!背誓者!!!”不再是空洞的混合音,而是尖锐到刺穿灵魂、充满无尽怨毒的尖叫,直接在米勒的颅腔内炸响。
这声音与米勒在真实湖底听到的尖啸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疯狂、更加绝望。
幻境在癫狂女神的力量下剧烈扭曲,时间与空间错乱地拼接。
米勒感觉自己被猛地拽离汞湖岸边,眼前的景象如同被疯狂撕扯的油画颜料般混合、流淌。
时间与空间也如同打翻的颜料桶般搅拌翻滚。
米勒再次“站定”时,脚下的触感冰冷滑腻。
是残破的黑色水晶地面,布满了粘稠的暗红色污垢,散发出的甜腥锈味直冲脑门。
头顶的铅云压得更低了,渗着令人不安的惨绿色光晕。
巨大的气泡从前方深不见底的暗红“湖沼”中鼓起、破裂,喷出腐蚀性的铁锈蒸汽。
他的“身体”僵硬地悬浮着,视角却被固定在年轻何若的侧后方。能感受到何若肌肉的绷紧,嗅到他皮甲上染着的金属腥气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贪婪。
前方不远,一座由扭曲、断裂的水晶巨柱围拢而成的环形祭坛突兀地矗立在裂谷中心。祭坛中央,一道身影悬浮在翻涌的暗红能量涡流之上。
是湖中女神。
但……已濒临湮灭。
她的形体不再是流动的水银星辉,而是一尊残破的琉璃雕像——材质像是覆盖着厚重冰霜又被摔碎再黏合过,布满细密蛛网裂痕,裂痕深处不断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铁腥的暗红浆液。
构成头发的液态金属瀑布早已干涸凝结,粘连在残躯上,污秽不堪。
那张模糊的面容只剩下痛苦凝固的印记,深邃的漩涡之眼此刻被两道贯穿眼球的巨大裂痕取代,浓稠的暗红锈色正从裂痕中缓慢渗出、流淌。
束缚她的并非金属锁链。
是十二道纯黑的、如同浓缩空间裂痕般的污秽能量束。
它们从十二根断裂水晶柱的顶端激射而出,死死缠绕勒进她的琉璃残躯。
能量束表面不断浮现出尖利闪烁的亵渎符文,每一次脉动都强行抽走一缕琉璃碎屑般的残辉。
每一次抽取,她庞大的残躯都痛苦地蜷缩、颤抖,裂痕中淌出的暗红浆液便更多一分。
教皇形态的何若并未站在祭坛之下操控。
他……此刻就在那祭坛中心。
何若的华贵祭袍闪烁着不祥的银灰光泽,袍摆已被下方翻涌的暗红能量蚀穿破烂。
他悬停在女神被缚的残躯之后,身体略微前倾,双手死死扣着那尊琉璃雕像的后心位置——他十指如钩,深深抠进了那被污染琉璃之中。
指尖缠绕着污秽的血线,正源源不断地将他体内污浊的、混合着齿轮咬合与硫磺气息的神力,疯狂注入女神的琉璃残躯。
那是亵渎的污染源。
而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女神残躯胸前——那里,一团极其微弱、却纯净如冰晶的银白色光晕,正在浓稠的暗红浆液侵蚀下挣扎、明灭。
那点银光,是核心,是本源的最后微光。
它每一次挣扎,都引起束缚她的十二道空间裂痕能量束更剧烈的扭曲脉动,贪婪地榨取。
“注入……侵蚀……剥离!”何若的声音低沉、浑浊,如同齿轮碾过锈渣,带着一种病态的狂喜和掌控的满足感,“你的权柄!你的‘湖心’!终将成为吾至高圣座的基石!”
他的手臂因用力而肌肉虬结,十指几乎要彻底撕裂琉璃,“最后的残渣……也休想逃脱!规则……将被吾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