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树上的女人也被男人推过来。姜婵和刚缓过气的男人一起用力,把女人也拉了上来。最后,男人自己才松开树干,扑进船里。
气垫船猛地一沉,差点翻覆,随即又被水流推着离开了那棵救命树。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汗味和劫后余生的恐惧喘息。
被救的女人抱着孩子,放声大哭。男人则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抖。
姜婵抹了把脸上的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一丝。她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抓住拉绳,警惕地看着前方水面。
“谢……谢谢姑娘……”男人缓过气,声音嘶哑地道谢,眼神里充满感激和后怕。
“看前面!”姜婵突然低喝一声。
只见前方洪水中,一个身影抱着一根粗大的浮木,在漩涡里打转,眼看就要被卷进一股更湍急的暗流!
“是老李!”男人认出了那人。
姜婵眼神一凝。她再次观察水流,然后猛地将身体倾向一侧,带动气垫船朝那漩涡边缘靠去。靠近浮木时,她对着那个叫老李的大喊:“松手!抓船!”
老李显然也看到了他们,眼中爆发出希望。在气垫船擦过的瞬间,他猛地松开浮木,扑向船身!
船上的男人和姜婵同时伸手,死死抓住老李湿透的衣服,合力将他拖了上来。老李瘫在船上,剧烈咳嗽,吐出好几口水。
船上更挤了,连转身都困难。每个人都湿透了,冷得直哆嗦。恐惧和后怕像冰水一样浸泡着所有人。
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水中央有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坡,像个小岛,上面还顽强地立着几棵树和一些没被完全冲走的草棚残骸。
“去那边!”姜婵指着土坡。船上的人立刻明白了生的希望,都紧张地看着水流方向。姜婵再次用体重带动,配合着水流,艰难地控制着气垫船朝那片高地漂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气垫船终于被冲到土坡边缘。船上的人连滚带爬地跳下船,踩着没膝的泥水,互相搀扶着爬上相对干燥的高地。
姜婵最后一个上岸,把气垫船拖上坡,免得被水冲走。
高地上,十几个人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喘气,咳嗽,有人低声啜泣。姜婵靠着一棵半倒的树坐下,也感到一阵脱力。
被救的男人叫二狗。
女人是他邻居张婶,孩子叫小石头。老李也是河工。加上后来自己游过来的两个河工和村民,高地上总共十一个人。
个个都像从泥里捞出来的,身上带伤,又冷又饿又怕。
“水……水……”小石头嘴唇干裂,小声说。
姜婵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囊,里面是干净的饮用水。
她没说话,把水囊递给张婶。张婶愣了一下,感激地看了姜婵一眼,小心地喂小石头喝了两口。
水囊在幸存者手里传递,每个人都只抿了一小口润润喉咙,没人敢多喝。
姜婵又摸出几块用油纸包着的、硬邦邦的杂粮饼,掰开分给大家。
每人只分到一小块,但在这绝境中,这点食物如同甘霖。
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大家稍微缓过来一些。恐惧暂时被压下去,悲痛和愤怒开始涌上来。
“完了……全完了……”一个自己游过来的村民看着四周茫茫的水面,绝望地喃喃,“家没了……粮食没了……”
二狗猛地一拳砸在泥地上,眼睛赤红,“那是什么狗屁堤坝!纸糊的一样!”
他这话像点燃了火药桶。
老李也激动起来:“是啊!我扛了那么多沙袋!那堤坝里面用的什么玩意儿!一冲就垮!”
姜婵眼神锐利起来。她站起身,走到高地边缘。洪水正在缓慢退去,高地边缘的泥水里,露出一些被冲来的杂物。其中,有几根断裂的、碗口粗的“木桩”格外显眼。
她弯腰,捡起一根。入手很沉,但感觉不对。她手指用力一捏——
咔嚓!
那看似粗大的木桩表面竟像腐烂的泥土一样碎裂剥落!里面露出的根本不是结实的木头芯,而是颜色发黑、布满虫眼、一捏就成粉末的朽木!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震惊地看着姜婵手中的东西。
“这……这是堤坝里用的桩子?”老李的声音在发抖,他难以置信地抢过另一根,用力一掰,同样轻易断裂,露出腐朽的内芯。
“还有这个!”张婶眼尖,从泥水里扒拉出一块脸盆大的土块。这土块颜色发黄,看起来像是夯土。
姜婵接过来,手指用力一抠——
哗啦!
一大块土块轻易地散开,里面根本不是夯实的泥土,而是稀稀拉拉、混着大量草茎、碎石,甚至还有一些破烂的布条和稻草!
“这是夯土?!这他娘的是垃圾!”二狗气得浑身发抖,抓起一块劣土狠狠摔在地上!土块瞬间四分五裂,散成一堆粉渣。
所有人都看着散落的垃圾和朽木渣,再看看地上那堆破烂。高地上一片死寂,只有洪水退去的哗哗声。
二狗、老李、张婶,所有河工和村民,脸上的悲痛绝望,一点点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那是被欺骗、被愚弄、被用命去填一个巨大谎言的滔天愤怒!
姜婵看着手中最后一点朽木粉末从指缝滑落,声音冰冷得像淬了寒冰:
“看清楚了吗?我们流的血汗,填的不是堤坝,是贪官的口袋。”
高地上,死寂被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怒火打破。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姜婵手里散落的朽木粉末和地上那堆垃圾般的“夯土”块。冰冷的雨水混着屈辱的怒火,在幸存者胸中燃烧。
“狗官!畜生!”二狗猛地一脚踹在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牙齿咬得咯咯响,“拿我们当牲口使唤!用烂木头垃圾糊弄!老子兄弟……就死在这糊弄人的堤上!”他眼眶通红,拳头攥得死紧。
老李蹲下身,用颤抖的手扒拉着那堆垃圾,声音嘶哑:“怪不得……怪不得那堤就跟纸糊的一样!我们扛上去的沙袋,下面垫的是这玩意儿?!”
张婶搂着瑟瑟发抖的小石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看着茫茫水面,喃喃道:“家……家没了……都没了……”
愤怒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幸存高地淹没。
姜婵看着众人。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抹掉脸上的泥水,声音不高,“哭,骂,能让死人活过来吗?能让家回来吗?能让贪官掉脑袋吗?”
高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这个在洪水中救了他们、此刻依旧冷静得不像话的姑娘。
姜婵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悲愤、茫然、绝望的脸,最后落在脚下的朽木和垃圾堆上。
“不能。”她自问自答,声音斩钉截铁,“想让那些喝我们血的人付出代价,想活下去,想以后的孩子不再用命填这种烂堤……”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就得靠我们自己,把这些东西,”她踢了踢脚边的朽木块,“还有贪官的黑心肠,都挖出来!晒到青天大老爷的眼皮子底下!”
“怎么挖?!”二狗第一个吼出来,像找到了主心骨,“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老李也猛地站起来:“对!姑娘,你说!这口气我咽不下!”
姜婵点点头,指向高地边缘还在缓慢退去的洪水,“水退了,底下肯定还有更多‘证据’。木头桩子,烂土块,说不定还有他们记的黑账本子!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捞上来,收好!这就是捅破天的刀子!”
她快速扫视高地,“现在先活命。搭个能遮雨的地方,找吃的。有力气,才能干大事。”
简单的指令驱散了绝望,带来了目标。
二狗和老李立刻招呼几个还有力气的河工和村民,“快,找木头!搭棚子!”
他们分散开,在洪水冲刷来的杂物堆里翻找还算完整的门板、木棍。
张婶带着几个妇人,开始在高地边缘水退后的泥地里摸索,寻找能吃的野菜根茎,或者有没有被洪水冲上来的、包裹严实的粮食袋。
姜婵也没闲着。她走到高地边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漂浮的杂物和露出的堤坝残骸。
她看到远处决口附近,有几段断裂的堤体还顽强地立在水面之上,像孤岛。那里,肯定能找到更多、更直接的证据!
但距离太远,洪水未退尽,水下情况复杂。
“二狗,老李。”姜婵叫住正在搬木头的两人,指着那片残堤,“等水再退点,敢不敢跟我去那边看看?”
二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一凛,“有啥不敢!我水性好!就算下面是阎王殿,我也要把阎王的账本抠出来!”
老李也咬牙点头,“行!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