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婵小心地收起这块沉重的“血书板”,又用另一块破布,仔细包裹了几块最典型的朽木段和劣质土块样本。
“有血书,有物证,还不够。”姜婵看着众人,“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让贪官压不下去!”
她低声念着,简单押韵:
“大雨哗哗下,河堤豆腐渣。
官爷银满仓,百姓喂鱼虾。
木头烂如泥,黑心填泥沙。
冤魂何处诉?鼓声响京华!”
她念完,看向小石头,“石头,记住没?跟着我再念一遍……”
小石头用力点头,稚嫩的声音带着悲愤,跟着姜婵一遍遍重复这首童谣。
很快,其他孩子,还有张婶、老李他们,都跟着念诵起来。
简单的词句,带着血泪的控诉,像冰冷的种子,扎进每个人的心里。
“记住了!”姜婵看着小石头和其他几个机灵点的孩子,“划筏子,去别的灾民聚集点,把这首童谣唱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敢不敢?”
“敢!”小石头挺起瘦弱的胸膛,眼睛亮得惊人。
“我们也去!”另外几个孩子也喊道。
“二狗,”姜婵转向他,“还有件更要紧的事,只有你能干。”
二狗立刻挺直腰板:“姑娘你说!”
“昨天,我听捞粮回来的老李头说,”姜婵压低声音,“省里派来巡查灾情的林御史,就在邻县大杨庄那边落脚。明天中午,他会从官道去下一个地方。”
二狗眼睛瞬间瞪大,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水性最好,人也机灵。”姜婵盯着他,“带上这个!”她拿出那份用油布仔细包好的血书副本,和一小块特意留下的、最腐朽的木头块。
“明天,混在官道两边的灾民堆里。等林御史的轿子过来,看准时机,冲出去!拦轿喊冤!把这血书和烂木头,高高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看见!记住了吗?”
“拦……拦御史的轿子?!”二狗喉咙发干,心脏狂跳。
那是天大的官!
“怕了?”姜婵眼神锐利。
“怕个球!”二狗猛地一梗脖子,一把抓过油布包,死死攥在手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这条命是姑娘你捞回来的!豁出去了!不把狗官的黑心肠捅出来,我死不瞑目!”
第二天中午。通往大杨庄的官道上。
洪水退去,道路泥泞不堪。官道两旁,挤满了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
他们或坐或躺,眼神麻木绝望,等待着官府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稀粥。空气里弥漫着泥腥、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远处,传来铜锣开道的声音。
“回避——!”
“林大人巡察——!”
官道上的人群一阵骚动。一队穿着整齐号衣的兵丁手持水火棍,驱赶着官道中央的灾民。后面,一顶青色官轿在兵丁护卫下缓缓行来,轿帘紧闭。
二狗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扒拉来的、更破烂的衣服,脸上抹着厚厚的泥灰,缩在官道旁一群灾民中间。
他死死盯着那顶越来越近的青色轿子,手心里全是汗,攥着油布包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怀里那块朽木疙瘩,硌得他胸口生疼。
周围的人群麻木地让开道路,眼神空洞。
就在轿子快要经过二狗藏身的位置时——
“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吼猛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
二狗像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爆发出全身的力量,猛地从人群中蹿出!用肩膀狠狠撞开两个猝不及防的兵丁,直扑官轿前!
噗通!
他重重跪倒在轿前冰冷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泥浆!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块裹着油布的血书和那截黑乎乎、散发着腐烂气味的朽木,高高举过头顶!
“河工贪墨!堤坝豆腐渣!害死万千百姓!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他嘶声哭喊,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涕泪横流,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泥水里,手中高举的物证却稳如磐石!
那刺目的油布包裹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朽木,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无比扎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兵丁们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上来就要抓人,“放肆!”
官道两旁的灾民也骚动起来,无数双麻木的眼睛瞬间聚焦在二狗高举的证据和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上。
“木头是烂的!”
“堤坝是假的!”
“狗官害死人!”
不知是哪几个混在灾民里的孩子,用稚嫩却充满悲愤的声音,尖声喊出了姜婵教的那首童谣!
“……冤魂何处诉?鼓声响京华!”
童谣像火星溅入油锅!
“木头是烂的!”
“狗官害死人!”
更多的灾民,被眼前的景象和童谣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怒火,开始跟着呼喊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股愤怒的浪潮!
兵丁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民情汹涌吓住了,抓着二狗的手不由得松了几分。
“肃静!”轿子里传出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轿子里低沉威严的声音像一块冰,砸进嘈杂的声浪里。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不少,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掀开的轿帘。
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掀开帘子,露出一张清瘦、严肃的脸。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巡查御史林大人。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轿前泥水里那个高举着包裹和朽木、额头抵地、浑身泥泞的身影,随即扫过二狗手中那截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木头,最后落在那块刺目的油布包裹上。
“带人,拿物证。”林御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两个亲随立刻上前,没有粗暴拖拽,而是将浑身发抖的二狗扶了起来,小心地接过了他手中高举的油布包裹和那截朽木块。
包裹被打开一角,里面是写在破布上的血书和几页模糊的账册残页。
林御史的目光在血书那密密麻麻的鲜红手印上停留片刻,又拿起那块朽木,手指用力一捏——
咔嚓!
朽木应声碎裂,黑色的粉末簌簌落下,伴随着刺鼻的霉烂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