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山望着床帐,床帐上有只蜘蛛在结网,一丝一缕,日夜不戳的吐丝盘织,蜘蛛不知道,只要人随手一挥,那网就烂了,甚至会把蜘蛛自己裹粘进去。
太无力了。
万仞山想起陆池阁,又哀恸难抑,“我离开千机阁,来到梧桐镇,创办私塾,池阁是我收的第一批学生。”
“我还记得,他父母都死于‘荻花河堤坝坍塌的水患’中,他小小一个,没父母照顾,脏兮兮的。他很爱读书,别人读书是为科举,只有他,他真的喜欢,享受读书的乐趣,我就让他在我的私塾里吃住,他有天分,有灵性,他读书的成就真是无人能及。”
站太久,徐凡心坐到旁侧凳子上,眉头紧蹙,“我知道,池阁爹爹对荻花河堤坝一向看重,却不知他父母是死于荻花河水患。”
万仞山:“徐阁主,一年多前的荻花河水灾,一定有诡异,那堤坝的牢固程度,莫说只飘了几场雪花,哪怕下一个月雨,荻花河水也只会水线上涨漫出来,根本不会使堤坝坍塌。”
徐凡心:“我知道,荻花水量大,那场大水,淹死的,冻死的,饿死的,数量不少,这很不像司空景明会做的事,说白了,害死我徐陆两家,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他根本不屑用这么极端的大手笔遮掩。”
徐凡心:“水过无痕,蛛丝马迹都冲没了,根本查不出是谁干的,也不知道那个人要掩藏的是什么。”
万仞山气息开始微弱,看着徐凡心的视线也越加模糊,他明白自己大限将至,“徐阁主,我自知罪孽深重,我......”
徐凡心冷眼平视,“您当然罪孽深重,您气息不多,说有用的。”
万仞山被噎,缓了好一会儿,叹息说,“门阀之害数千年,把控着大禹朝的权利、财富、利益。贫民和寒门子弟,为一点点出头机会,挤破头往科举上钻,他们有许多人身负大才干,一心想为人间造福祉,却投效无门,碌碌了此残生。”
万仞山为怀才不遇深感痛惜,“机会太少,世家几乎垄断五品以上官位,家族枝丫繁茂,甚至六品官位也被垄去了好多,寒窗苦读十多年又怎样,举全家之力考上举人又怎样?官位太少,没有姻亲关系,很难当上官,更难有出头之日。”
徐凡心神色微动,他知道,池阁爹爹当年,金科状元郎,一时也没个官职给他,后来他跟沈家旁支的旁支连上姻亲,才没被世家门阀阻挠,又被先帝司空叔湳重视,才一路扶摇直上,罕见的以寒门出身,官居从二品的巡抚。
万华清翰林的官职也是筹谋多年,借着朱启举荐才成功上任。
杜若年,叶朗和程锦,也是借了朱家和万华清的风,才有了一官半职,其实这几个有这样的造化,在上万举人中已是十分难得。
万仞山:“池阁当年在禹都,沈氏一个庶女,就搅和的他在禹都待不了,池阁创办梧桐书院,就是想积攒寒门学子的力量,为寒门举人挣一个出路,他们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徐凡心:“皇帝仰赖千机阁也忌惮千机阁,历代皇帝不愿罢戳门阀,就是不想失去门阀的力量,皇帝不想完全受制于千机阁,哪怕是个明君,哪怕这明君深知门阀危害,寒门学子正遭受不公,他也不愿铲除门阀。”
徐凡心:“您在先,曾担任书院部部首,既清楚门阀之害,寒门学子的可惜,为何在担任阁主时,不铲除门阀?退位后,返回民间,反倒冷眼看着池阁爹爹用这种水滴石穿,蜗牛爬行的速度去影响官场的格局?”
万仞山:“凡心啊!你也当了阁主,难道不清楚,阁主也受制于繁多的千机律令啊”
徐凡心:“您说的是,比如,不得取皇帝性命,除非他是暴政昏君。再比如,太平盛世,千机阁不得杀害朝廷命官,等等,这些?”
万仞山张了张嘴,他已经很难发出声音,只能又合上。
“非也。”徐凡心轻轻摇头,面上平静,眼眸阴鸷微透,“有多少不见血的手段可以达到目的,干嘛非要循规蹈矩?”
伸出自己的细白手掌,来回翻转,徐凡心嘴角的笑意轻勾,“不插手,不出手,不脏手,世家门阀也可以消失,皇帝也可以更换。”
徐凡心:“谁若敢说,我违背了千机律令,那他就可以消失了。”
万仞山气息渐弱,此刻已口不能言,他看着史上最年轻的千机阁主。
很放肆,很狂傲,却莫名耀眼,令人信服。
徐凡心:“世家门阀?不听话的,就让他消失。听话的,就得学会夹紧尾巴。有我徐凡心,门阀就不会再存在,寒门学子没出路我就踏出一条康庄大道,科举,就得‘公平’!”
徐凡心望向万仞山,平静又残忍,“可惜您看不到那样的盛世了,躲了几十年,多少冤魂因你的自私愚钝丧生,您去到那边,好好面对自己的良心吧。”
徐凡心离开后,当晚,万仞山在忏悔哭泣中,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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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都南郊,寝院里。
徐凡心说完,老阁主停止了散步,“本以为千机阁是从曹坤口中泄露出去的,原来是从更早时候的单思量就开始了。”
徐凡心:“曹坤离开千机阁三年多,肯定和单思量的传人有联系,才解了体内的‘千机引’。”
江泯仇:“抓获曹坤后,可有探寻到相关消息?”
徐凡心:“有,但不多,单思量传人谨慎狡猾,一直使用中间人,没有跟曹坤直接接触过。不过从司空德衍常接触的人,以及曹坤提供的有限信息中,已经把可疑范围缩到很小,每个可疑人都派了人盯着,相信过不了多久,鱼儿就浮出水面。”
江泯仇揽着徐凡心的肩膀,让他坐回软垫歇脚,“小乖宝,你要费心的事儿太多了,多跟阿甲商量,那孩子随他爹,聪明,善良。其实司空家的人,很多都挺好的,我以前就跟先帝司空叔湳相处的很好。”
江泯仇:“历代阁主,有不少太过强势,引起皇帝不满。司空叔湳登基后,不到半年,我也登上了阁主位,我第一次跟先帝见面,就没遮自己的脸,当先帝面改了自己的名字,想将以往的明争暗斗一笑泯恩仇,就是希望我这一代千机阁和皇室能相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