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内,皇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自家弟弟脸上那变幻莫测、精彩纷呈的神色——从最初的幸灾乐祸,到中间的惊愕茫然,再到最后的愁苦懊恼,可谓是一波三折,堪比台上名角的变脸。
直到觉得看够了,皇上才终于大发善心,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聒噪的鸟儿:“行了行了,瞧你那点出息!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且回府歇着去吧,莫在朕眼前晃悠了。”
忠顺王爷如蒙大赦,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连忙躬身行礼,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退出了紫宸宫,生怕晚走一步,皇兄又会想出什么“好事”来“关照”他。
忠顺王爷前脚刚走,后脚执金卫指挥使刘冕便跟着大太监夏守忠,低着头,步履沉稳地走进了殿内。
“臣,刘冕,叩见陛下。”刘冕恭敬地行礼。
皇上也没绕圈子,直接将萧承煊加急送来的那份密奏,核心内容简明扼要地告知了刘冕。
说完,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跪在下方的臣子,语气不容置疑:“刘爱卿,私铸铜钱,侵蚀国本,更意图染指军饷,动摇边防,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朕给你六个月时间,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将涉案人等、铸钱工场,连根拔起!”
刘冕:“……臣,领旨。”
刘冕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刚刚还在衙门里美滋滋地想着能清闲到年后,这晴天霹雳就砸了下来!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林淡人在金陵是暂时消停了,可萧承煊那个小祖宗却又捅出这么大一个马蜂窝!这二位,还真是一个都不让他省心啊!果然,清闲日子都是短暂的,劳碌命才是他刘冕的归宿。
——
与需要暗中布局、徐徐图之的私铸铜钱大案不同,另一件事却在忠顺王爷的“大力推动”下,没几天就搞出了满城风雨的大动静。
事情的起因,是忠顺王爷名下的一处皇商产业与一伙海外番商进行一笔数额不小的交易。对方带来的通译巧舌如簧,在王爷这边说番商报价极高,在番商那边又说王爷还价极低,自己则在中间吃足了差价。
等到货物交割、银钱两清后数日,忠顺王爷偶然从别的渠道得知了那批货在番邦的真实市价,再一核算自己付出的银子,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而那可恶的通译,早已揣着巨款,跟着番商的船跑得无影无踪了!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忠顺王爷在府里暴跳如雷,他倒不是心疼那点银子,而是这面子丢得太大了!他立刻命人将鸿胪寺卿“请”到了王府。
鸿胪寺卿莫名其妙地被召来,还没弄清缘由,就被忠顺王爷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从“尸位素餐”骂到“玩忽职守”,直骂得鸿胪寺卿满头雾水,冷汗涔涔。
这还没完,骂痛快之后,忠顺王爷第二天一早就捂着胸口、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跑去上了朝,在金銮殿上就痛哭流涕地告了御状:“陛下!您可要为臣弟做主啊!如今这世道,连个番邦来的蛮夷通译都敢欺到我们天朝王爷头上了!他今日敢欺瞒本王,明日就敢欺瞒朝廷,欺瞒陛下!那些寻常商贾百姓,还不知被这帮宵小坑骗了多少血汗钱去!长此以往,我天朝颜面何存?商贸秩序何在啊?!”
皇上在众臣面前看着弟弟那浮夸的表演,心里确有些高兴,这么多年老九终于长脑子了,不仅促成了培养通议之事,还将这“烫手山芋”甩给了鸿胪寺。
于是,他便顺水推舟,面色一沉,对战战兢兢的鸿胪寺卿道:“王卿,忠顺王所言,尔等都听到了?连亲王都被番邦通译所欺,可见此事绝非个案。鸿胪寺职掌朝贡、宾客之事,岂能放任自流?朕命你,限期十日,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如何培养、管理我朝自己的通译人才,杜绝此类事件再发!”
鸿胪寺卿心里叫苦不迭,这分明是王爷自己不小心被人坑了,却要他们整个衙门来背锅!但圣命难违,他只能躬身领旨:“臣……遵旨。”
接下这烫手山芋后,整个鸿胪寺衙门顿时灯火通明,上下官员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查阅典籍,商议条陈,总算憋出了一份《培育本土通译疏》的草案,战战兢兢地呈递上去。
结果,没两天就被打了回来,批语是“空泛迂阔,不切实际”。
鸿胪寺上下只得继续绞尽脑汁,修改后再呈,然后再次被驳回,理由是“靡费过巨,难以为继”。
如此反复数次,草案被打回来好几次,鸿胪寺卿感觉自己头发都白了一大把,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眼看期限将至,再拿不出让皇上满意的方案,怕是乌纱帽难保。
走投无路之下,他猛然想起从扬州回家过年、学问渊博且对实务颇有见解的大儒朱玄先生。他连忙备上厚礼,亲自上门,放低姿态,苦苦哀求朱老先生施以援手。
朱玄老先生本不欲过多掺和朝政,但听闻此事关乎国体与商贸公平,又见鸿胪寺卿确实被逼到了绝境,便叹了口气,答应帮忙参详。他将此事与儿子朱怀之商议,父子二人关在书房讨论了两日。
朱老先生学贯古今,洞察世事;朱怀之则更了解当下时局与实务运作。父子二人合力,结合鸿胪寺原有的草案基础,去芜存菁,融入了更实际的管理办法、分级考核制度以及可持续的培养模式,最终润色形成了一份详实周密、兼顾理想与现实的《译馆新策》。
这份由朱家父子捉刀、鸿胪寺署名的策令再次呈递御前,皇上仔细阅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朱笔一挥——“准奏”。
一场由忠顺王爷“受骗”引发的风波,总算在真正的高人出手后,得以圆满解决。只留下鸿胪寺一众官员,对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准奏文书,既感激朱老先生,又对那位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的王爷,心情复杂,难以言表。
一场风波平息,除了朱家父子,再没第三人知道,那份新策,多是林淡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