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金陵城中也渐渐染上了节日的氛围。尽管林淡觉得江宁织造署的改革尚有许多细节亟待完善,诸多事务如同乱麻,仅理清了一半,但他还是果断地决定,即刻启程,带着黛玉返回京城。
原因无他,今年的除夕宫宴,是黛玉为母亲贾敏守孝三年除服后,第一次正式在宫廷场合亮相。林淡深知,这场宫宴,黛玉必须参加,而且必须光彩照人地参加。
入朝为官这些时日,林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埋头读书的状元郎。他深刻地明白了,官位、爵位与手中实际的权力、以及在君王心中的分量,从来都不能简单地划等号。
一个空有品阶却不得圣心的官员,与一个品阶稍低却简在帝心的官员,其能量和影响力是天差地别的。爵位,尤其是像黛玉这般因功受封的县主,亦是如此。
“有名正言顺的县主之位,是一回事;能在皇上、皇后面前说得上话,备受礼遇的县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林淡在心底盘算着。他必须为黛玉铺好这条路,让她的县主身份不仅仅是诏书上冰冷的文字,而是拥有实实在在的尊荣和影响力。
而这一次,林淡能笃定皇上必定会给予黛玉格外的关注和礼遇,最大的底气,便是来源于黛玉亲笔所写、由萧承煊六百里加急呈送御前的那份关于私铸铜钱的奏疏。
林淡几乎能想象出皇上看到奏疏时的心情——瞧瞧!朕的肱股之臣家里是怎么教养孩子的?连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小小年纪都有如此见识,懂得为君分忧,直指国之隐患!
而且,这还是个女孩儿,才华再高,于朝堂政局无直接威胁,皇上既不能明着给她加官晋爵,那么,在待遇上给予超乎寻常的优容和体面,是不是就显得非常合情合理,甚至能彰显君王爱才、赏罚分明的气度?
不得不说,林淡这番对“上意”的揣测,精准得如同拿着标准答案。
事实上,早在皇后刚开始着手筹备除夕夜宴的流程之前,皇上在某日处理完政务,夜宿皇后宫中时,便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明慧那丫头,前儿个还跟朕念叨,说许久未见林姐姐了,很是想念。说起来,今年是康乐除服后头一次参加宫宴,小姑娘家,怕是既期待又有些怯场吧。”
皇后是何等聪明剔透之人,能在后宫稳坐中宫之位多年,察言观色、体会圣意早已是本能。
她闻言立刻莞尔一笑,顺着皇上的话说道:“陛下说的是。臣妾也想着,康乐县主聪慧灵秀,与明慧又投缘,这次宫宴,不如就将她的座次安排在明慧身边,让她们小姐妹凑在一处说说笑笑,想来明慧定然高兴,康乐也能自在些。”
皇上见皇后如此善解人意,安排得这般妥帖周到,心中十分满意,龙颜大悦,接下来一连好几日都歇在了皇后宫中,算是无声的褒奖。
面对这份“隆恩”,皇后心中却是一片平静,甚至有些无奈。年轻时或许还会为君恩起伏而患得患失,如今年纪渐长,许多事情早已看透。她明白,皇上对她并非全无情意,毕竟是结发夫妻,相伴多年。
但在皇权面前,这点情意终究要让位。她出身显赫世家,母族势大,皇上是绝无可能让她生下带有如此强大外戚背景的嫡子的。
因此,在早年那个尚在襁褓中就夭折的嫡子之后,她便再未让自己有过身孕。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是一种残酷的清醒。
皇上见她如此“懂事”,又从不争风吃醋,管理有度,也从未让旁人染指过她手中的宫权,多年来也给予了皇后应有的尊重和稳固的地位,这或许,便是帝王心术下,对她的一种补偿吧。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皇后早已想通。她没有儿子,便少了最大的指望,也少了最大的风险。只要她一日是皇后,就能庇护母族一日安稳。至于她百年之后,母族是否会逐渐衰落,那也是世间家族兴衰的常态,非她一人之力可逆天改命,况且将家族荣辱全部系在女儿身上本也不是明智的做法。
而且,如今后宫局势也逐渐明朗。最能生事、曾经觊觎储位最积极的锦妃母子已然失宠,眼看五皇子与大位无缘,皇后就更不着急上火了。
未来的皇位,多半是在六皇子与七皇子之间选择。这两个孩子,目前看来虽也各有心思,但品性还算端正,并非那等刻薄寡恩、不能容人的性子。至于宁妃、良妃之流,手段稚嫩,格局有限,实在难以入她眼中,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至于抬举康乐县主黛玉,皇后表示她非常乐意。先不说女儿和外孙女是真的喜欢林家那孩子,性情相投。
单从政治角度来看,她虽从不干政,但也敏锐地察觉到皇上近些年有意抬举林家,其背后存着制衡某些老牌勋贵、培养新兴实干派系的心思,再明显不过。让明慧与深受圣心、且林家未来可期的康乐县主交好,她乐见其成。
她更是知道,林家那位势头正劲、简在帝心的林侍郎,极其看重这个侄女,几乎视若己出。
将来,若真到了她行将就木、无力庇护安乐母女的那一日,凭着今日结下的这份善缘和情谊,有林家和康乐在,她的女儿和外孙女,总能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里,求得一个平安顺遂的一生。
这,便是她作为母亲和外祖母,所能做的,最深远的谋算了。所以皇后高高兴兴的给康乐安排在了明慧身边,又叮嘱御膳房添一道苏州菜,又命心腹嬷嬷前去宫门处等候康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