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终于完全打开,一股混杂着草药清苦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堆放着大量晒干的草药和研磨器具,靠墙的地铺上铺着洗得发白的被褥。唯一的光源是桌上摇曳的一盏小油灯,将曦月单薄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上,更显脆弱。
“快…快进来吧。”曦月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懦,侧身让开通道。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与吴晟和灵悠的目光接触。
李思熟稔地拉着曦月的手,引着吴晟和灵悠进屋。“地方小,别嫌弃。”她麻利地搬出两个小木墩充当凳子,又从角落的瓦罐里拿出几个粗粮饼子和一小碟咸菜,勉强凑成一桌极其简陋的“晚饭”。
四人围着小木桌坐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几张年轻却各自带着风霜的脸。重逢的激动稍稍平复,气氛在简陋的环境中沉淀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真没想到…”吴晟拿起一块饼子,感慨地看着李思和依旧局促不安的曦月,“我们三个,居然会在这么个古怪的小镇重逢。当年在莱无第四学院……”
提到学院,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李思脸上的笑容淡了,曦月更是身体微微一缩,下意识地往李思身边靠了靠。
吴晟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那时候,日子真不好过。那个姓任的公子哥儿,任栋,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看我不顺眼,就处处找茬。不是故意弄脏我的书,就是在我凳子上放钉子,还骗我说帮他垫付什么‘学院集资费’,骗走了我攒了好久的饭钱…想起来就憋屈!”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那份朴实的愤怒时隔多年依然鲜明。
李思也苦笑一声,接口道:“我…我更别提了。就因为…因为控制不住那点‘小毛病’,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模仿我,笑话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连呼吸都是错的。”她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只有你和曦月,从来没嫌弃过我。”
“还有曦月,”李思心疼地揽住曦月的肩膀,“她性子最软,那些混蛋就专挑她欺负。揪头发,藏书包,把她堵在厕所泼水…最过分那次,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得胳膊都青紫了!”李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要不是我们俩发现得早,拉着她去找老师…”
提到老师,吴晟哼了一声:“哼,那个亓用老师!每次找他,他都说‘同学间要友爱’‘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么就是‘你们自己也有问题’。和稀泥的本事一流,实事半点不干!现在想起来,真是窝囊!”
灵悠默默地听着,她从未经历过这些,但吴晟话语中的愤慨、李思眼中的痛楚、曦月无声的瑟缩,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段青春岁月里沉重的阴影。她看向吴晟的目光,除了之前的欣赏,更多了一份深刻的理解——他放弃考试,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李思,也是对那个冷漠环境的一种无声反抗。
“都过去了,”李思深吸一口气,努力振作精神,给曦月夹了一小块咸菜,“我们现在…也挺好。”
吴晟看着她们居住的环境,眉头紧锁:“好?你们就住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不在家里?你们父母呢?”
李思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家?父母?”她放下手中的饼子,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们姐妹俩,从小就喜欢翻医书,捣鼓草药。可在他们眼里,女孩子学这些就是不务正业。他们的心思,全在宝贝儿子身上。我们俩?不过是两个迟早要泼出去的水罢了。”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漠然,“给了我们一笔钱,说是‘安身费’,就让我们‘自寻出路’了。意思很明白,别在家里碍眼,也别指望再回去了。”
“岂有此理!”吴晟猛地一拍桌子,简陋的木桌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他黝黑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涨红,额头青筋隐隐跳动,“天下哪有这样的父母!重男轻女到如此地步!简直…简直混账!”他气得胸膛起伏,朴实的本性让他对这种赤裸裸的不公感到出奇愤怒。
灵悠也皱紧了秀眉,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不赞同和深深的同情:“李思姑娘,曦月姑娘…你们受苦了。这样的父母,实在…”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对。”
看到吴晟和灵悠毫不掩饰的愤慨和同情,李思眼中冰冷的外壳似乎融化了一丝,她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习惯了。这样也好,清净。我们姐妹相依为命,靠采药、研究点方子,也能糊口。”
曦月则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泄露着她的委屈。
饭桌上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闷。吴晟和灵悠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明白此刻不是追问家事的好时机。吴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决定切入正题。
“对了,李思,曦月,”吴晟压低声音,神色变得严肃,“你们住在这里,有没有发现…这个清水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思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吴晟:“不对劲?吴晟,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灵悠适时接话,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凝重:“实不相瞒,我们二人初到贵镇,便遭遇了极其诡异之事。”她将连续几晚目睹小镇居民如行尸走肉般夜游街头,双目血红、毫无意识的可怖景象,以及他们暗中调查却一无所获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随着灵悠的描述,李思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曦月则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充满恐惧的大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惊骇的神色,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李思的衣袖,身体又开始微微颤抖。
李思放下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拍了拍曦月的手背,示意她放松些,目光转向曦月,带着鼓励:“曦月,别怕。吴晟和灵悠姑娘不是坏人。你…把你那天看到的,告诉他们吧。”
曦月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看看李思,又看看吴晟和灵悠,显得极其挣扎。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没事的,曦月。”李思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说出来。”
在姐姐的鼓励和吴晟、灵悠期待的目光下,曦月终于鼓足了勇气。她的声音如同风中游丝,细弱而颤抖,断断续续地响起:
“是…是几个月前…我和姐姐…去镇子西边…老鸦山坳里采药…那里…有口很清的山泉…”她咽了口唾沫,仿佛回忆起什么可怕的东西,“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看到…看到两个人…穿着…很怪的黑衣服…蒙着脸…鬼鬼祟祟的…在泉眼边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被油灯燃烧的噼啪声盖过:“他们…他们往泉水里…扔了…扔了什么东西…像…像一块…黑乎乎的石头…还是…什么东西…看不清…扔进去…就…就很快不见了…”
曦月抬起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无力感:“然后…没过多久…镇上的人…晚上就开始…开始那样了…”她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又迅速低下头,缩回李思身边,肩膀微微发抖。
吴晟和灵悠心中剧震!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豁然开朗的明悟和更深的寒意。
灵悠心有余悸的说道:“原来如此!根源在那口山泉!难怪当初我喝了清水镇的山泉后就觉得一直口渴,如今想来,只怕是那山泉之中的毒素作怪!”
“那神秘的投毒者!定要揪出来!”吴晟淡淡的说道
清水镇夜晚的诡异谜团,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冰山一角。而那冰冷的黑暗,似乎正从山坳深处,无声地向他们蔓延而来。油灯昏黄的光晕中,四人的表情都异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