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雪微愣,忙跪下,更垂下眸些:“贱奴知错。”
他这低声一开口将燕舞一吓,竟是个极清润的男声!
璇妃垂眸,戏里,杨贵妃是先皇后,可也是自己,那崔家女也是自己。
而那莫怀古,就是眼前人。
他被迫害,走投无路险些丧命,幸而有忠仆烈妾襄助,才有最后的结局。
可眼前人呢?
当年,他又是怎样销声匿迹,从此再无音讯?
当年自己曾经想过,或许是海角天涯了,甚至是阴阳两隔。
可如今,他活生生在站在自己面前,却是这样屈辱的方式,折辱做戏子,可以任人狎娱的优伶,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一生莫大的折辱!
而他偏偏唱花旦,还唱得这样好!
他心里有多痛,又是对自己怎样情深义重,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就为了提醒自己,不要耽于帝王与后宫的争斗么?
璇妃闭一闭眼,心痛也心疼万分,只化作无声一叹。
她竟连哭,也不能的。
“罢了,方才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脱了妆,松了嗓子,本宫此刻就不该召你过话了。下去吧!”
小白雪轻轻抬眼,一双大而透澈的双眼,与这粉墨油彩截然不同。
那样凄迷缱绻,深深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贪婪的一眼,才缓缓转身。
他,像一个真正的戏文里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女子,飘然而去了。
璇妃只觉得头晕目眩,猛然起身:“回宫!”
燕舞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忙扶着她扬声道:“今儿听了这么的戏,娘娘是不是又觉得恶心不适了?奴婢扶你上轿子。”
天早已经漆黑透了。
轿子上,璇妃捏住手帕,终于在黑暗中落下了一滴眼泪。
“雪仙……”
曲院风荷,灯火通明。
“梅雪仙?好冷的名字。”
敏妃坐在榻上,与陵容闲闲对弈,听得这个陌生的名字,略略咀嚼。
这几日,因敏妃听闻乐阳公主英勇学习游水的事迹,忙不迭带着温宜公主也来观摩,见果然如此,更是由衷钦佩。
不过温宜从小身子不大健壮,更是自己也不愿下水,曹琴默也不强迫半分。
于是只留下小住,姐妹两个晚上在一块,乐阳如今日日谈论游水之道,温宜听得津津有味。
故而,敏妃在陵容处下棋,微微打发时光,凑巧方才有宫人悄悄来禀报,两个人就更有话聊了。
“回禀贵妃娘娘,今儿,璇妃娘娘单挑了小白雪到跟前过问了几句话,另外给班子重赏了。”
陵容闻言,自然已经胜券在握,将前因后果略略和敏妃一说,对方就懂了。
此刻,两人终于提及了这个名字,这个男子。
“可不是,梅雪仙,乌拉那拉氏·宵月,一个冷,一个暖,冬日里的梅,春日里的月,一对佳偶天成,竟活生生给人拆散了。如今,两个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陵容落下一子,心底也是暗道太后老妇作孽,她若不拆散人家非扭送到宫里和人斗,自己何必如此费神?
太后难道不知道,就璇妃这个身份进宫,无论她到底真心想安分守己,还是搏斗夺位,都可以区别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是她乌拉那拉氏的女子进宫,就得做好无辜被警惕、排挤、打压甚至丧命的准备。
又淡声道:“公主和额驸的人寻到他的时候,他是侥幸活命,在戏班子里隐姓埋名做花旦唱戏过活,因他不肯为人禁脔,遭了不少罪过,不过好在醉心技艺,还有人愿意捧场,是有命到今天了。”
灯下烛火跳动,敏妃斟酌了半日,方才也落下一子。
“宫里都是可怜人,不斗就只有死。不过,璇妃如今富贵无极,又有皇子在肚子里,纵从前与他再情深义重,又怎会糊涂呢?”
“本宫不是要让她糊涂,反而是让她清醒,今儿唱的三出戏,是《三上轿》、《长生殿》和《一捧雪》。她要是聪明人,就该明白皇上不过拿她当个玩意。”
敏妃听了已经懂得贵妃的用意,无二犹自摇头。
“妹妹,璇妃不是傻子,却也不是个胆气足的人。有时候,已经步入囚笼了,即便知道自己是掌心玩物又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时富贵一时享,何必跟着旧情人藕断丝连,甚至做杀头的罪呢?”
“咯登——”
白玉棋子悄然落下,掷地有声。
陵容噙着深意的笑:“光凭这些自然不够,人,只有走到绝境才懂得反抗,人性如此。璇妃心绪已乱,还请姐姐,拭目以待。”
敏妃微微抬眸,含笑颔首。
隔了两日,微雨蒙蒙。
宣望与公主在书房过话,气氛微微凝。
“大理寺左大人那边已经过了话,容氏夫人已经安抚好了送回了祁广府上,想必她不会再闹自尽,至于祁广我也已经多番训斥警告。”
宣望叹气,十分懊恼。
”此番真是我多事了,以为祁广做事老道妥帖,与那容氏更是一段佳话,谁知让人来了,竟闹成这样。”
朝瑰坐在主座上,蹙眉不已。
“如祁广所言,容氏是疯癫至此的。大夫和大理寺那边看了,也说是脑子不好,还天生就哑的,难道容氏就真这么不堪么,我倒没什么,就是白闹一场林夫人,还叫人看笑话。”
宣望忙宽慰道:“你放心,席上的人都知道分寸。何况左大人近来无故纳妾,似乎有些不符规制,他夫人不是还在席上诉苦么?他现在怕人盯着他的事,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咱们托付他办了这事,大事化小罢了。”
朝瑰颔首,想起一事。
“此事,是否要告诉贵妃姐姐一声?毕竟,她也看好祁广,如今我看容色的模样,未必如他们所说的天生,否则祁广怎么会娶这样的人?说不定,她真是被抢去,毒哑逼疯的。”
宣望敛了几分笑,依旧柔声。
“公主明智,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古怪呢,可究竟要对外有个说法,我已经派人连夜回乐清县查探,其中情由,想必很快就能知晓。”
朝瑰惊讶道:“原来你不是要袒护他啊!”
宣望失笑:“非亲非故的,何必袒护?咱们是贵妃在外头的眼睛,要警醒仔细些。若人不好,自然就换了。但用人不疑,明面上得过得去,免得伤了人心。”
又起身给朝瑰斟茶,略正色了些。
“我瞧这事背后不简单,一旦弄清楚,若这个人不好,就不必再留了,到时候贵妃那儿也能说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