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家属院的大槐树下，崭新的晾衣绳刚刚拉好，蓝布衫红毛衣还在风中摇曳，穿花衬衫的男人就骑着二八大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车后座捆着的铝制大锅，“哐当”一声撞在了树干上，锅身上刻着的三角符号和螺旋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男人脚蹬子还没停稳，就一个急刹车把车支了起来，然后“砰”的一声把帆布包扔在地上，掏出那部锃亮的大哥大，往耳边一按，扯着嗓子喊道：“喂？中科院吧？对，我正在基层推广能量技术呢！你们那套量子理论，跟我这锅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他故意把“中科院”三个字喊得特别大声，眼睛还时不时地瞟着墙上“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的红漆标语，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高小林攥着还带体温的工资条挤到最前排，指节捏得纸角发皱。他盯着锅上的符号直咽唾沫，喉结上下滚了三滚，老寒腿在裤管里隐隐作痛：“大师，这能治我那老寒腿不？阴雨天疼得钻心啊，贴了三盒麝香壮骨膏都没用。”“包好！” 男人从帆布包拽出红本本拍得啪啪响，塑料封皮上的 “宇宙能量研究员” 烫金字晃得人眼花，“卫生部特批的，你看这钢印 ——” 高小林没等他翻页就数出八张十元纸币，指尖沾着的汗把票子洇出浅痕：“这锅我要了！今天就指望它救命，下个月工资下来再买一个给我媳妇治偏头痛。”
他把锅顶在头上往家跑，铝边蹭得额角发红。楼道里撞见倒垃圾的张大妈，铁皮簸箕 “哐当” 撞在台阶上，烂菜叶滚到他脚边：“小高你戴个炒菜锅干啥？嫌食堂的锅不够用？上周三你还借我家锅蒸馒头呢。”“这是信息锅！” 高小林头也不回，手往锅沿一按，铝片被按出个浅窝，“能接宇宙信号！大师说对准北斗星效果更好，我现在就回家找指南针。” 三楼的灯泡被他撞得晃了晃，锅沿扫过墙皮带下一串白灰，落在他深蓝色的干部服上。
芭娜娜抱着档案袋从办公楼出来时，院子里已围了二十多号人。花衬衫正举着扩音器喊，唾沫星子喷在喇叭罩上：“把锅扣头上默念‘嘛咪哄’，高血压当场降下来！不信看刘大爷 ——” 被点名的老头赶紧把锅往头上按，露出的后脑勺汗津津的，汗珠顺着脖颈流进的确良衬衫领子里。录音机里滋啦的电流声被他说成宇宙射线，人群里几个老头赶紧摸出老花镜，镜片擦得发亮研究锅上的符号，有个戴蓝布帽的甚至掏出放大镜。“这符号是我弟在作业本画的奥特曼光线。” 芭娜娜把档案袋往石桌上一磕，金属搭扣撞出脆响，“你这锅跟食堂蒸馒头的铝锅就差个提手，上周三我帮大师傅洗锅时，亲眼见他用同款锅蒸了两笼肉包。”
男人脸涨成猪肝色，摸出 bp 机使劲晃，黑色机身在太阳下反光：“小姑娘别胡扯！这机器能收火星指令！东经北纬精确到秒！” 话音刚落 bp 机就 “嘀嘀” 炸响，他赶紧按住耳朵歪着头，喉结上下滚动：“看！火星催我发功了！说要给大家降场能量雨！”“刚用传达室电话呼的 126，” 芭娜娜朝传达室窗口抬下巴，王大爷正扒着窗沿啃冰棍，绿豆冰渣掉在蓝布褂子上，“呼号是 ，王大爷能作证，这号是我瞎编的，他还说这号吉利。”
人群里起了骚动，高小林把锅往头上按得更紧，铝锅边缘嵌进肉里，印出道红痕：“我手心真发热！烫得慌！比揣热水袋还管用！”“那是你急的！” 三楼李奶奶端着菜盆下来，搪瓷盆沿还沾着西红柿皮，盆里的信息锅还冒热气，锅铲斜插在锅沿上，“这锅炒菜挺快，就是符号被油糊住了，炒出来的鸡蛋一股子铝腥味，我家孙子说像生锈的铁勺子味儿。” 男人瞅见锅沿焦痕，跳着脚喊：“能量泄漏！你赔我科研器材！这锅传输一次能量要消耗三个太阳黑子，你这一炒，全大院半年的能量都被你炒没了！”
正吵着他突然打个喷嚏，鼻涕泡挂在鼻尖颤悠悠的，眼看要破。“大师咋不戴锅治治？” 蹲墙根抽烟的老刘头猛嘬一口，烟圈飘到男人脸上，“你这喷嚏打得比我孙子还响，他昨天感冒吃了两片 Apc 就好了。” 他慌忙摸出皱纸巾往鼻子上捂，纸角还粘着片干了的菜叶，像是上周的菠菜叶：“我这是吸负面能量替你们挡灾！一般人没这本事！你们以为宇宙能量是随便能碰的？” 说着从包里抓出苹果背对人群喊 “变”，胳膊刚抬到半空，藏袖口的塑料袋 “刺啦” 破了，半包动物饼干 “哗啦” 砸在地上，小熊形状的饼干滚到芭娜娜脚边，沾了层灰。
芭娜娜弯腰捡起块饼干，包装袋上的 “城东副食店” 红戳还新鲜，油墨没干透：“城东小卖部的动物饼干，我早上刚给侄子买过，五毛一包，老板说卖完这箱就进新口味。” 她突然扬声，把饼干举得老高，举到能让后排人看清的高度：“大家看他证件编号 —— 那是我家电话号码！上周刚装的程控电话，后三位是我生日 108，不信现在就去打！” 男人扑过来抢，红本本 “啪” 地摔在地上，塑料页散开，露出里面夹的澡堂门票，“大众浴池五元一位” 的蓝字清清楚楚，票根边缘还卷着毛边。
巷口警笛声钻进来时，俩警察骑着嘉陵摩托正往这边赶，车斗里的传呼机 “嘀嘀” 叫不停，黑色机身在阳光下闪得厉害。“有人用传达室固定电话举报诈骗！” 警察按住男人肩膀，手铐 “咔嗒” 扣上时，他还在喊 “我有大哥大证明身份”，话音未落，大哥大从裤兜滑出来，摔在地上弹出后盖，露出两节五号电池，还是假冒的 “南孚” 牌。“假证件得跟我们回所里说清楚，” 警察拎起帆布包，里面的假印章滚出来，印泥蹭在铝锅上，把螺旋符号糊成了黑疙瘩，“这锅也得当证物，回去测测到底有多少宇宙能量。” 男人腿一软跪地上，怀里的铝锅 “咕噜噜” 滚到高小林脚边，锅沿还沾着他早上没擦净的饭粒，是小米粥的米粒。
高小林一脚把锅踢到墙角，铝锅撞在煤堆上 “哐啷” 响，溅起的煤渣落了他一裤腿。他瞅着警察搜出的假印章和录音机，脸软得像被晒化的冰棍，指节捏得发白：“退钱！” 他揪住花衬衫领口，布料被扯得变了形，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的确良背心：“我八百块买的治病锅！这个月工资全搭进去了，我媳妇还等着钱买降压药呢！” 男人哆嗦着从裤衩口袋摸出沓钱，一半是皱巴巴的毛票，还有张两元的纸币缺了角，像是被老鼠啃过。
第二天一早，高小林蹲楼下凿锅，钻头 “咯吱咯吱” 往锅底钻，铝屑飞起来粘在他汗津津的胳膊上，混着汗珠往下滑。“主任这是要干啥？” 小李路过问，手里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汽，是刚泡的浓茶，“昨天那锅还没扔啊？张大妈刚才还问你锅炒鸡蛋粘锅不。”“改花盆。” 高小林往锅里填营养土，土块溅到他蓝色的确良衬衫上，留下棕黄印子，“仙人掌好养活，还能挡挡晦气。昨天张大妈见我就笑，笑得我后脖颈子发烫，今早刷牙都不敢看镜子。” 芭娜娜抱文件经过，瞥了眼锅沿没擦净的菜籽油印，嘴角挑了挑没说话，高跟鞋踩过水泥地的 “噔噔” 声里，带着点憋不住的笑，传到高小林耳朵里格外清晰。
家属院的广播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耳膜一般。王大爷那带着明显杂音的扩音器声在空气中回荡，时大时小，让人不禁怀疑这扩音器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各家各户注意啦！下午三点，槐树下集合，学习《破除迷信手册》哈！记得自带小马扎哦！”王大爷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扩音器的作用下显得有些失真，“这可是所里刚送来的新教材，里面还有彩图呢！专门给大家讲讲那些骗人的把戏！”
高小林正在给阳台上的仙人掌浇水，听到广播后，他手中的水瓢微微一抖，一些水珠便顺着仙人掌上那些奇怪符号的刻痕缓缓流淌下来。这些符号是他之前无聊时随手刻上去的，如今被水一泡，原本就不清晰的线条变得更加模糊，锅上的三角符号也被泥土糊住了大半，只剩下一个三角尖突兀地戳在外面，活像一块歪歪扭扭的伤疤，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傻气的光。
高小林看着这一幕，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直跳。他连忙放下水瓢，转身快步朝办公楼走去，似乎生怕再有人提起这口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