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的心,随着闻人陌离的话语,沉了下去,再难浮起。
那枚冰冷的黄铜罗盘,此刻在他掌心,竟有了些许灼人的温度,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烽燧……”
他低声重复,目光投向那片被闻人陌离先前示意的方向,黄沙漫漫,不见烽燧,只见绝望。
“我们必须去那里。”
闻人陌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非商量。
慕容澈没有反驳。
事到如今,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走一遭,为了解开罗盘的秘密,也为了弄清这鬼市的根源。
更是为了,那份压在心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
二人不再多言,转身朝着那片被历史遗忘的烽燧古城残骸走去。
风沙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枯骨粉末,迷蒙了视线,也像是在为前路蒙上一层未知的凶险。
周遭的鬼市摊贩,依旧在机械地重复着兜售的动作,空洞的眼神,麻木的叫卖,仿佛他们才是这片大漠永恒的背景。
慕容澈刻意避开那些摊位,脚下的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历史的尘埃之上。
空气中,除了沙土的腥味,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带着古墓特有的阴冷。
越是靠近那片区域,怨气便越是浓郁,几乎化为实质,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上,令人呼吸不畅。
闻人陌离的脚步依旧平稳,笠檐下的神情被阴影笼罩,看不真切,唯有那股子沉静,让人稍感心安。
终于,一座残破的烽燧轮廓,在漫天黄沙中隐约浮现。
它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饱经风霜,诉说着千年的孤寂与悲壮。
烽燧的墙体大多已经坍塌,裸露出黑褐色的夯土层,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
即便如此,依旧能感受到它昔日的雄伟与峥嵘,那种戍边卫国的铁血气息,并未完全消散。
反而与此地的怨气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诡异压抑的氛围。
“壁画,应该就在残存的内壁上。”
闻人陌离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残破的烽燧入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慕容澈嗯了一声,率先走了过去。
入口处堆积着厚厚的流沙,几乎将整个门洞掩埋了一半,只留下一个狭窄的通道。
他弯下腰,拨开沙土,一股更为浓烈的阴冷气息,夹杂着尘封已久的霉味,从里面扑面而来。
鼻腔瞬间被这股味道刺激得发酸。
他强忍不适,侧身挤了进去。
烽燧内部,光线昏暗得可怕。
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顶部的残破处艰难地透射下来,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
四壁之上,隐约可见大片剥落的壁画痕迹。
颜色早已黯淡,线条也变得模糊不清,但依旧能辨认出一些征战、狩猎、宴饮的场景。
慕容澈的目光,很快被其中一幅保存相对完好的壁画吸引。
那上面,描绘着一位身披铠甲的将军,正与一位衣饰华美的女子并肩而立,背景是连绵的营帐与飘扬的旌旗。
将军的腰间,悬着一柄佩刀。
虽然壁画斑驳,但那佩刀护手的独特形制,与他袖中罗盘核心的青铜残片,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下意识地摸向袖袋,指尖触碰到罗盘的冰凉。
“找到了。”
闻人陌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她不知何时也已进入,此刻正站在另一面墙壁前,凝视着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慕容澈走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里的壁画剥落得更加严重,几乎看不出完整的图案。
但在残存的线条与模糊的色块之间,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似乎描绘的是一场祭祀,或是一种古老的仪式。
壁画的下方,地面并非夯土,而是几块巨大的青石板,铺设得并不规整,边缘处与周围的沙土明显不同。
其中一块青石板,似乎有些松动。
闻人陌离伸出脚尖,轻轻在那块石板上踢了踢。
“咚咚。”
沉闷的声响传来,下面,是空的。
慕容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烽燧底部,竟然还藏着另一重空间。
他与闻人陌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闻人陌离缓缓蹲下身,伸出戴着薄茧的手指,在那块松动的石板边缘摸索片刻,似乎找到了某种卡榫。
她指尖微微用力。
“咔嚓。”
一声轻响,那块青石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一股更加阴寒、更加古老的气息,混杂着泥土与某种不知名香料的异味,从洞口中汹涌而出,瞬间将烽燧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挤压殆尽。
慕容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洞口之下,通往的,绝非善地。
“魏晋古墓。”
闻人陌离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自那洞穴深处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笃定。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语气平静。
“看来,那位将军的安息之所,以及宇文公主执念的真正源头,就在下面了。”
慕容澈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罗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他知道,真正的凶险,或许才刚刚开始。
那洞口深不见底,仿佛巨兽张开的森然巨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里面,会有那位将军的骸骨吗?
会有那与公主相关的另一半玉佩吗?
宇文宿渊的虚影,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出现?
无数念头在慕容澈脑中翻腾,最终都化为一股决然。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腐朽的气息贯穿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走吧。”
他率先迈步,走向那幽深的洞口,黄铜罗盘在袖中微微震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