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没有片刻犹豫。
他率先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冰冷腐朽的气息更加浓烈，仿佛要将他吞噬。
狭窄的石阶盘旋向下，仅容一人通过。
每一步，都踏在千年尘埃之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腐烂木材与奇异香料的复杂气味，呛得人几乎窒息。
黄铜罗盘在他袖中震颤得愈发剧烈，似乎在指引，又像是在示警。
闻人陌离紧随其后，她的脚步轻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黑暗中，她指尖的薄茧偶尔会擦过粗糙的石壁，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石室。
石室中央，停放着一具巨大的石椁，椁盖紧闭，表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兽面。
四周的墙壁上，同样绘满了壁画，只是这里的壁画保存得比上面烽燧中的要好上许多，色彩依旧鲜艳，线条也相对清晰。
内容多是征战杀伐，旌旗猎猎，金戈铁马，气势恢宏。
然而，不等他们细看，一阵“咔咔”的异响，从石室的角落传来。
数具披着残破铠甲的骸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空洞的眼眶中，闪烁着幽幽的红光，朝着二人逼近。
它们手中，还握着早已锈蚀的长矛与断裂的战刀。
“亡魂守卫。”
闻人陌离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她迅速从腰间的一个小巧锦囊中取出几张黄色的符纸，指尖一捻，符纸无火自燃。
“敕！”
她轻喝一声，燃烧的符纸脱手飞出，精准地贴在了最先冲上来的几具骸骨额头。
“滋啦——”
青烟冒起，那几具骸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僵立在原地，眼眶中的红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但更多的骸骨，从阴影中涌出，它们关节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刺耳。
慕容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护在闻人陌离身前。
他虽不懂术法，但此刻也知道不能让这些东西近身。
“专心找东西。”
闻人陌离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这些东西，交给我。”
慕容澈目光迅速扫过石室，最终落在了那具巨大的石椁之上。
如果说这里有什么关键，那必定与这石椁有关。
他绕过几具被符纸镇住的骸骨，迅速靠近石椁。
石椁的椁盖边缘，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凹槽。
他心中一动，从袖中取出那半块青铜残片，也就是罗盘的核心，试探着放入凹槽。
不大不小，严丝合缝。
就在此时，一具漏网的骸骨挥舞着断刀，从侧面猛扑过来，腥臭的阴风扑面。
“小心！”
闻人陌离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慕容澈头也未回，反手一肘，重重击在骸骨的肋骨处。
“喀嚓！”
几根朽骨应声而断，那骸骨动作一滞。
慕容澈趁此机会，猛地将青铜残片向下一按。
“轰隆隆——”
沉重的石椁盖，竟然缓缓向一侧滑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气息，从石椁内喷涌而出。
石椁之内，并非想象中的骸骨，而是一具保存完好的男性干尸。
他身披黑色玄甲，面容栩栩如生，剑眉星目，即使死去千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英武不凡。
在他的胸口，平放着另一半玉佩。
那玉佩温润剔透，与慕容澈之前得到的那半块，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一般无二。
慕容澈迅速拿起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不再犹豫，将两半玉佩合拢。
“咔。”
一声轻响，两半玉佩完美地嵌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块完整的、雕琢着比翼鸟图案的圆形玉佩。
玉佩合拢的瞬间，一道柔和的白光骤然亮起，将整个石室照得通明。
那些原本还在蠢蠢欲动的骸骨，在这白光之下，纷纷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化为飞灰，消散无踪。
闻人陌离松了口气，走到慕容澈身边，看着他手中发光的玉佩。
“找到了。”
她轻声说道。
慕容澈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石室的墙壁吸引。
那白光不仅仅驱散了骸骨，似乎还触动了某种古老的禁制。
墙壁上的壁画，开始剧烈地扭曲、流动。
色彩仿佛活了过来，线条也开始重新组合。
“轰——”
一声巨响，烽燧的石壁，不，是整个空间的墙壁，仿佛玻璃般寸寸碎裂。
无数裂痕蔓延，从中透出刺目的光芒与震天的喊杀声。
下一刻，他们眼前的景象骤变。
不再是阴暗的墓室，而是一片广袤的古战场。
狼烟四起，残阳如血。
无数身着魏晋时期甲胄的士兵正在浴血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场真实的战争幻影之中，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能听到兵刃相击的刺耳声响，甚至能感觉到战马奔腾时大地的震颤。
在混战的人群中，他们看到了那位身披玄甲的将军。
他勇不可当，手中长槊翻飞，所向披靡。
而在不远处的一座高台上，一位衣饰华美的女子正焦急地望着战场，她的容貌，与慕容澈之前在烽燧壁画上看到的，一般无二。
宇文公主。
突然，一支暗箭从战场边缘射出，直指将军后心。
公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不顾一切地冲下高台，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将军面前。
箭矢穿透了她柔弱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她华美的衣衫。
将军回过头，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公主，目眦欲裂。
他疯狂地嘶吼着，斩杀了周围所有的敌人，冲到公主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公主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凄美的笑容。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那是剧毒。
她选择用自己的生命，去解将军身上可能中的诅咒，或是为了不成为他的拖累。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了将军的手。
“活下去……”
她的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无尽的爱恋与不舍。
将军抱着她冰冷的身体，仰天长啸，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无尽的悔恨。
幻影至此，开始变得模糊。
周围的喊杀声渐渐远去，血色也慢慢褪去。
他们又回到了那间石室，只是墙壁上的裂痕依旧存在，仿佛随时会再次将他们拖入那段残酷的记忆。
闻人陌离的脸色有些苍白。
“原来，这就是宇文公主的执念。”
慕容澈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玉佩上的光芒已经黯淡下来，但依旧散发着丝丝暖意。
“那将军呢？”
他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闻人陌离的目光投向那具石椁中的干尸。
“他并没有真正死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或者说，他的一部分，被永远困在了这里，困在了那段时空裂缝之中。”
“公主的死，加上某种恶毒的诅咒，让他成为了一个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
“每隔百年，当星辰错位，时空裂缝的封印有所松动，他便会逸散出部分力量，抽取活人的记忆碎片，试图用这些碎片，重新拼凑出他爱人的魂魄。”
闻人陌离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些被抽走记忆的人，会变得痴傻，或者失去最重要的情感。”
“宇文宿渊，恐怕就是他最近一次力量逸散时，无意中制造出来的‘容器’，或者说，是他执念的一个扭曲投影。”
慕容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为了一个早已逝去的爱人，不惜扭曲时空，抽取生魂。
这份爱，沉重得令人窒息。
也疯狂得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