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那幽深、死寂的隧道入口。
那里空无一物。
可那女鬼冰冷的气息,仿佛化作了实质的丝线,从隧道深处蔓延出来,缠绕在他的脚踝上,一点点收紧。
跑不掉了。
这个念头并非出自绝望,而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清醒。
从他踏上这条路,从裴陌影出现异状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身处在一张用宿命编织的巨网之中。
隧道里的罗盘指引,并非求生之路。
那是献祭的仪式。
悬棺的坠落,更不是意外。
那是一声请柬,来自地狱。
裴陌影是第一个,红衣女尸是上一个,而他……是下一个被选中的“替身”。
“替身……”
慕容澈干裂的嘴唇中,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终于明白,那女鬼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他这具鲜活的、能承载魂魄的肉身。
五龙山石窟。
鞋底的香灰,是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去处。
退,是温水煮蛙,在无尽的幻觉与追杀中被活活耗死。
进,是九死一生,却可能找到那唯一的生机。
一股莫名的狠戾之气,从被恐惧压榨到极致的心底猛然窜起,冲散了四肢的僵硬。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具带来无穷寒意的女尸,大步流星地冲回那辆沾满血污的越野车。
车门拉开,那股血腥与腐臭依旧浓郁。
女鬼“嗬嗬”的笑声仿佛还残留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
慕容澈坐上驾驶座,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骼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没有去擦额角的冷汗,也没有理会那只孤零零躺在副驾上的婴儿鞋。
他的双眼,透过布满裂纹的挡风玻璃,直视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山路,眼神里再没有半分犹豫。
引擎的轰鸣撕裂了死寂的夜。
车轮卷起尘土,朝着那唯一的目的地,五龙山石窟,疾驰而去。
夜色下的陇原大地,苍凉而广袤。
黄土构成的塬、墚、峁,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灰白色,如同大地的累累白骨。
车行约莫半小时,一座轮廓模糊的山体,出现在公路的尽头。
那就是五龙山。
山势并不险峻,却如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盘踞在天地之间,散发着与这片古老土地融为一体的沉沉死气。
车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山脚下一块斑驳的石碑。
“五龙山石窟”五个大字,在风沙的侵蚀下已然模糊不清,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被岁月遗忘的萧索。
慕容澈将车停在石碑旁,熄了火。
周围瞬间重归寂静,只有风穿过干枯的蒿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游魂在低语。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通往石窟的是一条由石阶铺成的山道,蜿蜒向上,隐没在黑暗的山体之中。
石阶两侧,原本应该存在的护栏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坍塌的石块与疯长的杂草。
慕容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
他一步步踏上石阶,脚下传来的触感坚硬而冰冷。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混合着泥土与岩石的潮湿气息。
这味道,与那红衣女尸鞋底的香灰,同出一源。
山道并不长,尽头是一个向内凹陷的巨大洞窟。
洞窟入口处,矗立着两尊残破的护法石像,它们的面容在岁月中风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在手电的光影下显得狰狞而诡异。
慕容澈没有停留,径直走了进去。
洞窟内部比他想象的要深邃,手电的光只能照亮眼前数米的范围,更深处则是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目光在粗糙的石壁上飞速扫过。
这里的壁画大多已经剥落,残存的色彩也黯淡无光,勉强能辨认出一些佛陀讲经、飞天舞乐的画面。
但这并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按照“往生咒”罗盘上那些符文的指向,真正的核心,在更深处,一个不为人知的密室里。
他仔细辨认着石壁上那些看似天然形成的纹路,将它们与脑海中记忆的符文路径一一对应。
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一面看似完整的石壁,但上面的几条裂纹,却与罗盘指引的最后一个符文的形状,完全吻合。
慕容澈伸出手,在那几条裂纹上用力一按。
“轰隆隆……”
沉闷的机括声响起,石壁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一股比外界浓郁百倍的陈腐气息,从通道内喷涌而出,带着千年古墓特有的阴冷。
他没有丝毫迟疑,侧身钻了进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约莫二十平米的石室。
石室中央,是一座由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的石床。
床上,并排躺着三具尸体。
那并非寻常的尸体,而是三具保存完好的干尸。
他们身上穿着早已褪色的赭黄色道袍,皮肤干枯蜡黄,紧紧地贴在骨骼上,宛如三具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木雕。
手电的光束,缓缓扫过他们的胸口。
那里的衣物早已朽烂,露出干瘪的胸膛。
每一具干尸的胸口皮肤上,都用一种不知名的颜料,分别刺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篆字。
金。
木。
水。
慕容澈的呼吸,在看到那三个字的瞬间,彻底屏住了。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石室的墙壁上。
这里的壁画,与外面那些描绘佛国盛景的截然不同。
画风诡异,线条扭曲,用色是刺目的朱砂与浓黑。
第一幅画,描绘着一个道士将自己的魂魄,从天灵盖中抽出,封入一只古朴的银镯之中。
第二幅画,道士的肉身被放入悬棺,悬挂于峭壁之上,下方是跪拜的信徒。
第三幅画,他的肉身千年不腐,而他的魂魄,则在夜间离开银镯,附身在一个路人身上,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壁画的下方,用朱砂小字写着四个大字——尸解成仙。
慕容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沟里炸开,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冻结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石床前的一张石质供桌上。
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本封皮已经发黑的线装古籍,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等待了千年。
他颤抖着伸出手,拂去上面的积尘。
四个古朴的篆字,映入眼帘。
《五龙山志》。
他翻开书页,泛黄的纸张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书中的字迹是用毛笔书写,笔力遒劲。
“明嘉靖年间,有方士封辰星,入主五龙山,修长生之术。其法诡谲,窃人气运,炼魂为器,以求肉身不灭,谓之‘尸解’。此乃邪术,为天道不容。山中道众察其异,合力将其镇于悬棺,封其三魂于金、木、水三器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然其怨念不散,魂魄化为地缚灵,附身于过往司机,诱其亲友至此,欲寻五行俱全之替身,破印重生……”
看到这里,慕容澈的手剧烈地一抖。
书页上,赫然画着一只银镯,一只金锁,还有一方看不清材质的木印。
那银镯的样式,与红衣女尸手腕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