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的声音像洞窟里吹过的阴风,没有一丝温度。
“你的祖宗,端木家引以为傲的初代家主,不是什么英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他只是个贼。”
端木归墟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满布,正要怒斥,那个一直如雕塑般静立的白毛“旱魃”,符挽歌,却动了。
她的脖颈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发出骨骼摩擦的轻响,僵硬地转向地面。从她空洞眼眶中涌出的黄沙,不再是无意识的流淌。它们仿佛被赋予了意志,在地面上汇聚,勾勒,延伸。
一幅由流沙构成的动态画卷,在两人脚下徐徐展开。
沙画中出现了一个穿着清代马褂的男人,背景是兰州城古老的楼宇,算盘打得噼啪响,皮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捻着八字胡,脸上堆满了精明与难以掩饰的贪婪。
端木归墟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端木家祠堂里,挂在最中央的那幅祖先画像,分毫不差。
“认得吗?”慕容澈的声音带着玩味,“多气派的生意人。”
沙画流转。
场景切换到一座寂静肃穆的拱北,月光为圣墓的穹顶镀上清冷的银辉。那个皮毛商人,他的祖先,在夜色的掩护下,手里拿着的不是算盘,而是一根撬棍。他撬开了圣徒的安眠之所,动作猥琐又急切。
他没有盗取金银。他从一具枯骨的颈上,偷走了一串被无数信徒亲吻过的,沉浸了百年信仰的念珠。
端木归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嗬声,他想大吼“不可能”,却发现声带像是被沙子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从小到大听过的所有英雄事迹,此刻都变成了尖锐的嘲讽。
沙画中的世界,瞬间天翻地覆。
土地龟裂,河床见底,曾经富庶的家业化为乌有。沙子勾勒出瘦骨嶙峋的牛羊,和一张张因瘟疫与饥荒而绝望的脸。
这正是端木家族史中记载的,“旱魃之祸”。
可画面再次变化。出现在商人面前的,并非青面獠牙的妖怪,而是一位身着圣裔服饰的老者。他的眼神悲悯,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没有诅咒。只有一份契约。
“汝辈窃吾族圣物,致使大地悲鸣,神圣蒙尘。”
古老而威严的声音,不属于慕容澈,也不属于任何人,它直接在端木归墟的脑海中响起,震得他头痛欲裂。
“自此,汝之血裔,世代为囚。”
“你们将猎杀世间游荡的怨魂,以此功绩,平息圣地的怒火。你们每净化一个亡灵,圣物上的一丝污秽便会褪去。”
“你们将背负‘抓鬼人’的虚名,直至偿还清所有的罪孽。”
“这并非诅咒,端木家的后人。”
那个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仁慈。
“这是救赎。”
慕容澈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庄严的宣判。“听起来这买卖可不划算。一串珠子,换全家世世代代给人家打白工。”
打白工……
囚犯……
赎罪……
所谓的“抓鬼世家”,原来只是一个延续了百年的漫长刑期。他们引以为傲的使命,不过是盗贼后代赎罪的方式。他们狩猎的鬼怪,是他们赎罪的工具。他们身上的荣耀,是一座用谎言堆砌的囚笼。
轰然一声。
端木归墟脑中那根名为“信念”的弦,彻底崩断。
他看着沙画中那些死在陷阱里的祖先,看着他们脸上与自己队员如出一辙的傲慢与愚蠢。他们不是来执行什么神圣任务,也不是来寻找失落的传承。他们只是刑期未满,却妄图闯入监狱核心,窥探典狱长秘密的囚犯。
所以,他们都死了。
地面上,符挽歌用沙绘出的最后一笔,定格在那座庄严的拱北之上。她眼中的沙,流速终于减缓,仿佛积蓄了百年的泪水,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
端木归墟浑身脱力,再也支撑不住。他朝着那沙画中拱北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将额头叩进了冰冷的沙地里。
一声闷响,血从他的额头渗出,与身下属于先辈尸骸的沙土,融为一体。
“忏悔吧。”慕容澈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为你祖先的贪婪,也为你们这一族的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