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碎瓷与擒龙
将军府的晨钟刚敲过五响,达达利亚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
\"嘶——\"臀部的伤口传来尖锐的抗议,但比起昨日血肉模糊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他对着铜镜扭身查看,发现那些狰狞的杖伤居然结了一层薄痂。指尖抚过皇帝留下的青瓷药瓶,瓶身还残留着几不可察的莲香。
\"少将军!\"门外传来小厮惊慌的喊叫,\"老将军让您立刻去书房!\"
达达利亚随手套了件靛青箭袖,橘发用银簪草草一绾。穿过回廊时,他故意踩碎了几片瓦当,惊得檐下白鸽扑棱棱飞起——这是他小时候最爱玩的把戏。
书房门虚掩着,隐约传来父亲与管家的对话。
\"......边关急报,蛮族残部勾结东海倭寇......\"
\"陛下当真要派他去?那孩子刚受了廷杖......\"
达达利亚挑眉,故意加重脚步。屋内立刻噤声,接着传来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的脆响。
\"滚进来!\"
大将军今日未着戎装,一袭藏蓝家常服也掩不住周身肃杀之气。达达利亚目光扫过父亲手边那套雨过天青瓷茶具——是先帝赏赐的御品,平日里连碰都不让人碰。
\"伤好了?\"老将军冷笑。
达达利亚大咧咧往太师椅上一坐,立刻疼得眼角抽搐,面上却笑得灿烂:\"托陛下的福。\"
\"托陛下的福?\"茶壶猛地砸在案上,\"你知不知道昨夜有多少御史递折子参我们跋扈?陛下压着留中不发,今早却传旨要你三日后赴北疆!\"
\"这不是正合我意?\"达达利亚伸手去够茶壶,\"总比在京城看那群酸儒......\"
\"啪!\"
世界突然安静了。
达达利亚茫然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父亲最珍爱的茶壶正在他脚边缓缓渗出茶水。管家倒抽冷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老将军的手开始发抖,\"这是先帝赐的......\"
\"我赔您十套!\"达达利亚跳起来后退两步,\"景德镇新出的釉里红——\"
\"滚出去!\"咆哮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没我的允许不准回府!\"
半刻钟后,达达利亚蹲在将军府外墙根下,百无聊赖地抛接着一块碎瓷片。晨雾还未散尽,朱雀大街上已有早市摊贩支起棚架。他随手将瓷片弹进护城河,惊起一尾红鲤。
\"看来少将军恢复得不错。\"
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达达利亚抬头,看见御史中丞钟离正倚在墙头,琥珀色眸子里满是揶揄。那人月白常服上绣着暗纹龙睛鱼,手里还转着两枚文玩核桃。
\"您老爬墙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达达利亚拍拍衣摆站起来,\"上次爬我家墙头还是三年前吧?\"
\"上次是给你送荧惑公主的诀别信。\"钟离轻轻落地,衣袂不染纤尘,\"这次是奉旨带话——陛下问你要不要同游西市。\"
达达利亚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下意识环顾四周,果然在巷口槐树下发现几个乔装打扮的羽林卫,腰间的绣春刀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他打了我五十杖,现在又邀我逛街?\"达达利亚压低声音,\"你们这位陛下什么毛病?\"
钟离的核桃突然停转:\"达达利亚,你见过冰层下的暗流吗?\"不等回答又自顾自道,\"陛下就是这样的存在。表面越是平静,底下的漩涡越能吞没巨舰。\"
西市人声鼎沸得令人窒息。
达达利亚跟在钟离身后,不断有商贩向这位出了名豪爽的御史大人问好。他注意到每个摊位前都新挂了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童叟无欺\"四个字。
\"新帝新政?\"他挑眉问道。
\"陛下登基后第一道旨意就是整顿市易司。\"钟离停在一个香料摊前,\"贪墨超过十两者,剁手指。\"
摊主闻言下意识把右手藏到背后。达达利亚突然想起进城时看到的那些血迹——原来不止是朝堂,连市井都被那双金瞳注视着。
\"到了。\"钟离突然驻足。
前方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达达利亚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绸缎庄前,金发用银丝绦束成马尾,月白常服外罩着纱罗大氅,腰间悬着柄装饰性的玉具剑。若不是那双眼眸依旧冷如寒星,几乎要错认成哪家出游的贵公子。
\"陛——\"
\"叫公子。\"钟离在他腰间狠掐一把。
空闻声回首,目光在达达利亚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微微蹙眉:\"伤好了?\"
这语气平淡得像在问\"饭吃了吗\",达达利亚却听得后颈汗毛倒竖。昨夜那句\"更合朕意\"突然在耳边回响,带着龙涎香的余温。
\"托公子的福。\"他故意学着文人的腔调作揖,果然看见皇帝眼角抽了一下。
钟离识趣地退到三步外,开始与绸缎庄老板讨论新到的蜀锦。达达利亚趁机凑近空,近到能数清对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陛下这是微服私访还是专程来逮臣的?\"
\"逮?\"空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拿起一匹雨过天青色绸缎比在他胸前,\"朕若想逮你,你现在该在天牢里数虱子。\"
达达利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藏在宽袖下的腕骨纤细得惊人,脉搏却沉稳有力。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凸起的腕骨,直到皇帝金瞳骤缩。
\"松手。\"
\"若臣说不呢?\"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眼前一花。玉具剑的鞘尖抵住他喉结,而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反扣住皇帝右腕命门。周围商贩依旧在讨价还价,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剑拔弩张的僵局。
\"陛下身手不错。\"达达利亚舔了舔突然发干的嘴唇,\"但用剑鞘杀人恐怕有点难。\"
空忽然笑了。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而是真正被逗乐的那种笑容,眼角微微弯起像月牙泉里的涟漪:\"达达利亚,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碰朕的人,现在在哪?\"
\"皇陵陪葬?\"达达利亚非但没松手,反而把两人距离拉得更近,\"那臣建议陛下给咱俩预留相邻的墓室。\"
玉具剑鞘\"啪\"地敲在他额头上。不远处的羽林卫统领已经开始擦汗,钟离则假装对一匹湘绣产生了浓厚兴趣。
\"陪朕去个地方。\"空突然抽回手,转身时金发马尾扫过达达利亚鼻尖,\"敢多问就再打五十杖。\"
当马车碾过青龙坊的石板路时,达达利亚终于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地。透过雕花车窗,他看见熟悉的朱红围墙——三年前荧惑公主出降前居住的漱玉宫。
\"陛下这是......\"
\"闭嘴。\"
宫门前的守卫见到空立刻跪地行礼,却在看到达达利亚时露出惊诧之色。庭院里银杏叶铺了满地金毯,廊下挂着的青铜风铃叮咚作响,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空在正殿前驻足,从袖中取出一把黄铜钥匙:\"自己进去看。\"
殿内陈设宛如时光凝固。梳妆台上的螺钿盒半开着,露出半截折断的金簪;绣架上的嫁衣才完成大半,鸾凤的眼睛还没点上墨彩。达达利亚的指尖拂过琴案,扬起细小的尘埃。
\"她根本没去和亲。\"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顶轿子里坐的是死士。\"
达达利亚猛地转身,撞翻了一盏琉璃灯。碎片在地毯上无声四溅,如同三年前那个雨夜被车轮碾碎的玉佩。
\"荧惑现在东海蓬莱。\"空弯腰拾起一块碎片,指尖被割出血痕也浑然不觉,\"朕用十年阳寿向仙人求的庇护所。\"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达达利亚条件反射地把空护在身后,却见钟离仓皇闯入:\"陛下!东海急报,倭寇突袭蓬莱——\"
话音未落,达达利亚只觉耳边掠过一道劲风。空已经夺门而出,金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轨迹。他追出去时,看见年轻的帝王徒手折断宫门铜锁,鲜血顺着指缝滴在黄叶上。
\"备马。\"空的声音冷得吓人,\"朕要亲征。\"
达达利亚拦住欲言的钟离,单膝跪在血泊中:\"臣请为先锋。\"
空低头看他,金瞳里翻涌着达达利亚从未见过的暴烈情绪。当染血的手指抚上他脸颊时,那温度烫得惊人。
\"准了。\"
返程的马车上,达达利亚发现空正用绢帕慢条斯理地包扎伤口。他不由分说抓过那只手,从怀里掏出御赐药瓶。
\"陛下刚才说十年阳寿......\"
\"怎么?\"空任由他上药,\"少将军要学话本里的精怪,分朕一半寿命?\"
达达利亚系好绢帕结扣,突然将唇贴在对方掌心:\"臣更想当陛下的刀。\"
车外突然传来喧哗。达达利亚掀开车帘,看见一队衣衫褴褛的流民正被衙役驱赶。空的眼神骤然变冷,指尖在窗棂上敲出某种暗号。片刻后,暗处闪出几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群衙役。
\"陛下这是?\"
\"去年黄河决堤的灾民。\"空放下帘子,\"朕倒要看看,赈灾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
达达利亚凝视着皇帝线条锐利的侧脸,忽然理解了钟离说的冰下暗流。这个看似冷酷的君王,记得每一条街道的物价,会为素不相识的灾民动怒,甚至不惜折寿保护胞妹。
\"看什么?\"空斜睨他一眼。
达达利亚笑了,趁马车转弯时的颠簸,突然将人压进软垫里。他单手扣住空的双腕举过头顶,鼻尖几乎相触:\"臣在想,陛下这副模样比端坐龙椅时可爱多了。\"
空屈膝顶向他腹部,却被早有防备的达达利亚用腿压住。两人在狭小空间里无声角力,直到马车突然急停——
惯性让达达利亚彻底栽进皇帝怀里。他趁机在那截白玉般的颈侧深吸一口气,龙涎香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令人眩晕。
\"到了。\"车夫战战兢兢的声音传来,\"是、是回宫还是......\"
空一脚踹开达达利亚,整理衣襟时耳尖微红:\"滚下去。\"
达达利亚笑着跳下马车,却发现停的既不是皇宫也不是将军府,而是玄武大街最负盛名的——青楼\"醉仙居\"。
\"陛下这是......\"他狐疑地回头,却见空已经换上一副风流公子做派,连眼神都变得轻佻起来。
\"查账。\"皇帝凑近他耳畔,呼吸烫得惊人,\"爱卿不是要当朕的刀吗?今晚就让你见见血。\"